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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亸娘,却不仅因为亸娘是丈夫敬重的长辈的女儿,是丈夫最亲密的战友
的未婚妻,更因为她本身表现出来的那种淳朴真实的气质是那么吸引她。这是她在
东京同一或接近阶层的少女中间绝对找不到的那种类型。她喜欢亸娘,但又想改变
她。她是亸娘的监护人,将要承搅她的喜事,却不以此为满足。她感到有一种强烈
的欲望要求把亸娘的一切都承揽起来,包括她的语言行止,服饰妆扮,一直到她的
思想感情。一句话,她立意要把那个西北姑娘改造成为东京美人,却不明白,一旦
亸娘真的在意识和形态上被塑成她所希望变成的样子,她就不可能再保持那一份如
此迷惑她的动人的魅力了。
到丰乐楼去宴饮赏灯,是亸娘来东京后参加的第一个盛宴。她要末不去,要去
了,理应有与之相适应的盛妆,这是刘锜娘子的逻辑。刘锜娘子执意要她梳一个最
时髦、最适合她面型的鹅胆挑心髻,然后在她右鬓插上两支飘枝花,使她显得那么
娟秀和飘逸。可是毕竟分量太轻了,还需要取得一种端凝华贵的姿态才能符合她待
嫁少女的身分。这个可用人工来制造。于是又在她的后髻插一朵点翠卷荷。打扮少
女犹如郎中开方子,君臣佐使,一定都要搭配得当。那里可以加强一点,这里需要
中和一下,都有一定的规格。刘锜娘子是这方面的高手,深明其中三昧,她得心应
手地把亸娘打扮出来了,自己满意地从前后左右各个不同的角度上来鉴赏这朵由她
亲手剪贴出来的通草花。然后又取来两面铜镜,亲自照在亸娘的左右鬓边,一定要
亸娘从正面的大铜镜里去看从左右两面镜子里反照出来的头饰发型的全貌。亸娘是
一面镜子也不太用惯的人,忽然间来了三面铜镜,弄得她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姊!这柄白角梳沉甸甸的,戴在头上,只怕它掉下来,”亸娘尝试要反抗一
下,“还是换那柄轻的好。”
“怎么行?”刘锜娘子在声音中自有教训的意味,连表情也是严厉的。她侧一
侧头,让亸娘从镜子里看见她,然后指点道,“妹子瞧姊头上的那柄,比你的还沉
呢!那小的还是去年的式样,早已过时,变成老古董了,现在还有人戴出去?”
亸娘根本不懂得梳掠鬓发用的梳子还有质地和式样的区别,而式样大小又有去
年和今年的区别,今年过了年才不过十五天,哪里又时兴出一种新花样来了?她自
己,从幼小到长大,统共只用过一柄木梳子,还是母亲遗留下来的,后来折断为一
长一短的两半段。这两段,她都带在身边,这就是她从西北带来的唯一梳妆用品。
她对这一切都感到别扭,特别别扭的是戴在鬓后的那朵卷荷。她心里想道:这不要
走两步路,准得滑下来。她没有征求姊同意,就打算把它取下。
这里,她才一动手,后面的刘锜娘子就惊慌地叫起来:“别动,别动!”原来
经过她的手,安插在头面上的首饰,好像她丈夫在官家卤簿大队中安排下的队伍行
列一样,左右前后,都有固定位置,绝不允许随便挪动的。
等到一切就绪以后,她才心满意是地夸奖道:
“妹子!今晚你真是美极了,把东京城里所有的美女都比下去了。”
装饰的最后一道程序是她们换好衣服以后,各人再戴一幅紫罗幛盖头,把整个
头脸都遮盖起来。刘锜娘子生性爽朗,不怕碰见任何男人。但是高俅的眷属恰恰就
在她们贴邻的阁子里,她不愿理睬她们,宁可戴起面幂来,免得打招呼。这样一来,
可把她们花了一个多时辰的精心打扮一笔勾销了。
妇人们的打扮,有时是单单只为了给自己欣赏的。
她们离家时,已过未初一刻,跸道上重新出现一大队一大队的禁卫军,正在进
行今天第二次的“净街”。一会儿,告庙大典毕礼,銮驾就要经过这里,然后回宫。
军士们手执硃漆木梃,把大街上行驶的车马一一拦到支路别巷中去,把行人赶到跸
道两侧,只许他们在路边迎驾,不许在街心逗留。
刘锜娘子一行人受到例外的优待,她的坐舆刚被拦下,—个正在值勤的军官认
出这是刘家的舆马,急忙赶来,横枪施礼。刘崎娘子认得他是刘锜麾下银枪班班直
蒋宜,连忙拉下面幂,含笑答礼。蒋宣唱个无礼诺,摆一摆手里的银枪,就让士兵
们放她们过去了。
丰乐楼底层的散座上已经坐满客人,他们都属于那样一个阶层——在今天的节
日中,走得进高贵的樊楼,但是还没有资格订个专用的阁子。他们为了看銮驾的经
过,连带晚上赏灯,从早市一开就等到现在,不断地买酒点菜,还准备坚持到深夜。
他们不得不固定在自己的座位上,因为大门外、走道上还拥塞了那么多的候补者,
这些人抱着“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专等座位出缺,就抢上去填补。
刘锜娘子在面幂中迅速一瞥,就认出许多面熟的陌生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
靠正东窗口坐席的一大群人。他们头戴方巾,身穿青色遥溃砻魉嵌际翘
的身分。太学生是东京社会的骄子,是拿得稳的候补进士,有很大把握的未来的九
卿八座,而现在却是一群摇唇鼓舌的酸秀才,有的甚至还是用诗礼易书文过身的街
混儿,他们是庠序之地的太学和高度都市化了的东京社会通奸而生的混血儿。
他们总是喜欢议论,生张熟魏,碰在一起,就要议长论短、道黑说白,还有一
股怪脾气,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分出两派、三派、四派,相互争辩,不闹到面红耳
赤,揎臂掳袖,决不罢休,他们常常是为议论而议论。议论是太学生政治生活中的
头等大事,而太学生的议论又成为东京政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项目,不要小看了他
们,他们常常是舆论的主宰者,有时朝廷大臣也要听听他们的意见,才敢行事。
有关告庙、净街、灯市以至于从站立在丰乐楼大门口身穿紫色衣衫的招待人员
所引起的分歧问题,都一一议论过,争辩过了。现在辩论集中于新来上任的太学正
秦桧身上。骘评臧否,月旦人物,本来是太学生的专职,何况学正又是直接掌管他
们的学官,自然吸引了更多人的兴趣。
“秦学正非礼勿动,非礼勿视,可谓是个端方君子了。”
“哪里的话?他是钻了李浪子①的道路,才进太学来的。岂有君子肯钻浪子的
门路?”
“这话说得是。俺看他是内心有所不足,面子上格外装出道学气。信不得他。”
“你怎见得他的内心有所不足?这分明是‘深文周内,罗织锻炼’之词了。”
“有朝一日,你老兄要吃了他的‘深文周内、罗织锻炼’亏,方信余言之不谬。
”
“子非亲学正,安知亲学正之心事?”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秦学正之心事?”
秦学正到底是哪一路人,现在还很难作出结论,重要的是借这个争辩发端,使
他们说出了可与庄周并垂不朽的名言警句。说出了这两句,两个人一齐得意地哈哈
大笑起来。这时,他们忽然瞥见光艳照人的刘锜娘子携着亸娘走过过道。
“好韵致的妇人!”一个太学生放肆地称赞。
于是秦长脚②的拥护派、反对派和中立派全都停止争辩,一齐把眼光投向她们。
有个眼尖的,透过面幂,从服妆和体态上认出了刘锜娘子,急忙伸出食指放在嘴唇
上,警告大众说。
“禁声,禁声!这是刘四厢夫人,可不许你们胡言乱道。”
“好个美人!”仍然有人用了恰好让她们听得清楚的低声,轻嘴薄唇地评议,
“刘四厢真个是艳福不浅。”
“刘四厢是东京城里第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他的那位夫人也是上、中、下三
等地方乱跑,不怕见人的,可知是个伉爽俊朗的美人。”
“他俩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刘锜娘子一看见这些太学生,马上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他们评头品足的对象。她
一手挽着亸娘,一手提起裙裾,一阵风似地蹬上楼梯,把这股酸气冲天的议论留在
楼下。
她们走进自己的阁子时,赵隆和刘锜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刘锜娘子拉去面幂,先向赵隆告了罪,然后拍拍胸口,爱娇地对丈夫说:
“刚上楼来时,让楼下的跳虱们咬了两口——你猜他们嚼的什么断命舌头?”
“管他们嚼什么舌头,反正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娘子还伯谁来?”
“咱不怕大虫、长虫,”刘锜娘子勇敢地挺起胸膛,指着间壁高俅的阁子说,
“倒就是怕这几只小臭虫。”
‘谁叫你们来得这样晚?叫他们咬两口也是活该,”刘锜笑笑说,一边招呼亸
娘坐下,又问娘子道,“没见陈少旸③也在底下?'
“少旸是规矩人,他若在里面,容得他们胡说八道?”
“这倒不可一概而论,俺们来时,就和高彦先打过照面也在楼下散座里,他可
也是个正经人。”
“这个高登哟!”刘锜娘子咬咬嘴唇道,“还有来过咱家的徐揆、丁特起,可
只知道嚼舌头、骗酒饭吃,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家伙。在楼底下就数他咬得凶!”
“也有几回,他们的舌头倒是嚼对了。”
“嚼对了又顶什么用?他们有本事把间壁那条毒蛇咬死了,才算是个人物。”
赵隆对太学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他早给刘锜娘子斟上一杯“樊楼春”,劝道:
“喝墨汁的人,哪有本领驱虎断蛇!贤侄媳休去管他们,且干了俺这杯再说!”
“正是侄媳儿还没给伯伯敬酒,倒先干伯伯的酒。”刘锜娘子一挺脖子就把酒
杯干了,给赵隆斟上酒,告罪道,“侄媳们来得晚,累伯伯饿得慌。”
“哪里饿坏了俺?”赵隆指着两只银托盘说,“这两盘叫什么软羊荷包的,倒
好吃,俺只嫌它做得太精巧了。和着俺满腹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