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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赞急什么,今古名将在雨雪中行师退兵者多矣!岂不闻……”刘鞈拿出他
的看家本领,正待搬一部《十七史》长篇大论地引史据典,驳斥马扩的邪论。忽然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扩从这不祥的声音中就已经听出祸事来了。
果然只见童贯带着三四个幕僚气急败坏地跑进来。他幞头斜歪,袍靴上全沾得
湿淋淋地,一看见刘鞈,就扯着他的袍袖,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怒骂道:
“刘鞈,你干的好事,却躲在家里,装出一付没事儿的样子。”
“卑官干坏了什幺事,”刘鞈也急白了脸问,“宣抚也须说得明白。”
“干坏了什么,你还装糊涂,”童贯索性露出一付泼皮的本来面目,拍桌抵案
地痛骂,“都是你刘鞈才疏识浅,妄自尊大,乱作主张,撮弄得蔡攸、崔诗那两个
脓包假传朝旨,勒逼种师道限时限刻地班师。果然不出俺之所料,耶律大石乘势纵
击,我军一败涂地,四散逃奔,敌军已追至城下。将来朝廷责怪下来,唯你刘鞈、
蔡攸、种师道是问,不干俺童某之事。”
“宣相且请息怒,”这时用得着老成持重的李宗振出来说话了,“如今要紧的
是商议城守之计,让辛氏弟兄上城去抵挡一阵,宣相快作脱身的打算。如待敌骑合
围,逃脱不得,尽成瓮中之鳖,那时悔之晚矣!”
童贯一眼看见马扩,急忙捧脱刘鞈,紧紧扯住马扩说道t
“马宣赞,你料事如神,早就说过耶律大石必定要倾巢而出,乘胜追击,千万
不可退兵。俺童贯一力支持你的主张,昨日还与崔监军力争。夜来曾与宣赞说过,
‘俺的初衷不变’。他们不听,今日果真出了这等祸事。如今且请宣赞保护俺出险,
日后定有重赏。”
马扩陡然挣脱他的拉扯,一言不发,大踏步地便往外跑。只听得童贯刺耳的尖
声还在拼命叫喊;
。马宣赞休走,马宣赞休走!你们快去把马宣赞请回来,共议大事。”
马扩哪里再去理睬童贯的嘶叫,他用力排开拥塞在门口的闲杂人等。这时宣抚
司里一大半的人都已听到消息,自作逃计,还留下一些人拥到童贯身边来,想借他
的光,一同走脱。马扩也不理睬他们,一径回到自己的下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军溃散,败局已定,俺惟有一死报国,还与那些脓
包讲什么城守之计?”这是马扩一路走回去时,在头脑里唯一存在的念头。
回到下处,定一定神,他先把挂在墙上的一付连环素铠和一顶交角铁幞头取下
披戴起来。这两件虽然制作朴素,却都是赵隆当年在西北战场上叱咤风云、冲锋陷
阵时的旧物,如今当作亸娘的嫁妆赠送与他。亸娘略为修缀,正好合他的身。他好
笑自己来到前线已有一个多月,今天才第一次正式把它们穿戴上身。披挂间他忽然
想起春秋时晋国的先轸免胄赴敌,他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与先轸一样,准备到前线去
送死,何必再用盔甲保护自己?但是转念一想:“不对!俺去送死,也不能白死,
必得要让耶律大石和俺自己的血污染上盔甲,才不负岳父一番馈赠的雅意。”接着
他再把倚在壁根的一支点钢绿沉枪拈在手里,挂上弓、鞬橐和佩刀。枪杆、弓把和
刀柄上都由亸娘缠上了丝帛,色泽犹新,它们都被雨水打湿了,捏在手里湿搭搭的
正好不滑手。
他全身武装了。就奔向马房,跨上刘锜赠与他的那匹御赐“玉狻猊”。“玉狻
猊”也已感染上人们所感觉到的那一片混乱的气氛,刚才有人走近他,想偷了它逃
走,它乱踢蹄子,不容盗马者近身。现在看见主人来了,就昂首长嘶起来,表示它
懂得主人将要把它带到哪里去,并且乐于接受任务。
马扩爱抚地拍拍它的颈子,没有更多地去考察它的思想感清,一纵身就跨上它,
略为收一收缰绳,一个弯子绕出门口,就迳奔城厢而去。
这时街道上、城关上都出现大难当头的非常情况。当前线之冲的北城门口拥挤
着不计其数的从前线撤退下来的官兵和伤员们。更多的官兵,淋着泼天大雨,陆续
逃来,从城门洞口望去形成黑压压的一片。城门口的官兵正在和城防的胜捷军展开
一场殊死的夺门战。
廿六日一败以后,童贯知道自己从东京带来的禁军不中用,特地把胜捷军调进
城来保护自己。胜捷军掌握了城防大权,却没有作出任何防御的计划,采取什么适
当的措施。直到此刻听到前线失利的消息,为自身的安全计,第一着想到的事情就
是去关闭城门,不管前来夺门的是敌方的追骑,还是自己方面的败兵。而在败兵这
方面,首先考虑的也是自身的安全。他们知道被关闭在城门之外就意味着受敌军的
屠戮,他们怕的是敌军已经追到自己的脚后跟了。
败兵们使着人多势大,乘双重铁门还没有关上之前,拿出他们刚才受到追击时
不曾拿出来的勇气,拚命想把大门顶开。他们获得胜利了,城门豁然洞开,城防军
被挤死、踏倒若干名,其余的在顷刻之间,就逃得无影无踪。败兵们在夺门战的胜
利中一声欢呼,争先恐后地拥挤着,互相践踏着冲进了城门,就好像从敌人手里收
复了一座城池。
马扩正好在他们的胜利中赶到城门口,他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乘势跃马冲出
城外。
他一路朝城外正北的官道上冲去。从昨夜开始一直没有停止过的暴雨像一道纱
屏似地障住他的视线。但是透过纱屏,他仍然看见一幅令人十分吃惊、十分痛心的
大溃败、大混乱的图景。官道上述迷濛濛的挤满着人、马和各种车辆。官道原来是
两朝使节往来的修途,从白沟河到城门口三、四十里路都修筑得十分齐整。这几年
使节不通,逐渐损环,它承受不住这一夜暴风雨的冲击,已经失去原来正规化的形
式,和两边的沟洫、野径、田畴都连接起来,连成一大片。人们在号叫着、叱骂着,
马在嘶鸣着,挤在人马之间的斜斜歪歪的车辆也发出“嘎嘎轧轧”的声音。大家都
希望走快一点,尽早地逃到他们心目中的安全区域。那个区域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即
的,他们早就看到城楼,可是一直没有走到它的脚跟。正是这个共同的迫切的愿望,
阻止了它的尽快实现。他们彼此阻挡着彼此的去路,一切恼怒、恐惧、争夺、厮打
以及相互残杀的惨剧,都围绕着这个要想逃命的中心思想而发生。
正面的官道上实在挤不下人了,有人策马或徒步穿到野径上和还铺着一些枯焦
的庄稼的田地上乱跑。官道和附近地区早已失去原来的界线,从中间分散到两边来
的人马越来越多,正好像决了堤的河水必然要向河床外面的低地铺溢开来一样。
这时天气变得更坏,除了暴风雨以外,还挟着碗口大小的冰雹,没头没脑地打
下来。雨势来得如此急猛,使得长期枯干的沟洫渠道都灌满了滚滚浊水。浊水急速
地向低洼处冲去,有些土坡被雨水大块大块地冲坍下来。这一片地方都变成泥浆的
沼泽。人马和车辆在泥浆中行走,不断地打滑、旋转,有时被后面的人马一挤,一
脚踏进深陷的泥淖,就很难自拔出来。有些滑倒的人马,来不及爬起身,后面挤上
来的人马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车轮从他们身上辗过,造成伤亡。
马扩沿着官道,几番向前冲去,几番被溃兵挡住去路。并且把他包裹着一起退
回来。这时要冲过溃兵,夺得前进的路,比较冲进敌方的坚强阵地还要困难得多,
因为溃兵逃跑时使用出来的气力照例比他们进攻时要增加一倍或几倍。马扩再进再
却,再却再进,一寸一尺地夺得自己的道路前进。
一路上,他不断地碰到熟识的士兵和军官。有的来得及打个招呼,说句话。说
的一般都是关于前线溃败和敌骑追击的话,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人言言殊,莫衷
一是,看来他们都是还没有见到敌人的面,单凭谣言风闻,彼此恐吓着,以讹传讹,
先就逃跑了。在一场败战中,能够见到敌人的面以后才转身逃走的,就算得是个勇
士了,有的来不及说话,一颔首之间,彼此就被冲散。碰到的士兵和军官们都感到
诧异。现在所有的人都往回跑,此时此地,他为什么匹马单枪地往前冲?有人竖起
拇指来往后面指一指,表示追骑已经迫近,劝他不必再往前去。还有人猜想马扩是
到前线去找什么人传达一项重要的命令的。现在还有什么比逃命更重要的呢?他好
心地告诉马扩说,统帅部的人也早逃散,现在命令已无从传达。
其实马扩是看见种师道的。种师道正被裹在一大队乱军中,在逃兵的漩涡里打
转。他几次驻下马来,忿怒地在指挥什么,企图把混乱的情况制止下来。这个时候
只要能够做到这点,就有希望重振队伍,返身御敌。可是谁都做不到这点。一个失
去僚属、失去部将、亲兵、护卫,传令兵,失去认旗的都统制,杂在乱军之中,他
的权力并不比一名普通的偏裨大多少,他能够逃脱活命的机会也不比别人多。都统
制手里一面小小的令旗,平时可以指挥十万大军的进退,现在在士兵的心目中,它
不过是一块破旧的布,抹桌子还嫌太小。军队中严格的等级制度,在一场大溃败中,
自动地削平了。各级军官和士兵都不过是一伙落荒而走的逃亡者,大家的身分都是
平等的。人们假装着没有认出他,假装没有听见他的命令,或是假装着要想去执行
他的命令而无从执行。一到更大的急流冲上来时,大家急忙离开他,让他独自在人
丛中发怒、斥骂。朝廷派来监护撤军的内侍崔诗这时也发不出威风,只好跟在他后
面,随着大流步步后退。
这个时候的种师道对于马扩将要去做的事情已经丝毫不起作用。到前线去送死,
并不需要都统制开具证明信和介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