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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柜。”她得到了这么个简单的回答。
第三章 扶着青云低头望(4)
苏红扔下手里的笔,揉了揉鼻梁,一付轻描淡写的样子,她却被这句话刺得跳起来,追问道:“为什么?”
苏红的回答越发简洁:“违反规定。”
“哪一条规定?”她不肯认输,大声道,“我们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无论是媒体、纽约之秋还是依云都是赢家,并没有任何人有损失!”
尚玫还想继续说下去,只是苏红突然一拍桌子,声音虽然不响,却足以震慑人心。她的心里一颤,本是顺理成章到嘴的大段辩解断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口。
苏红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自桌后站了起来,对着富态女人伸出手,用温柔得体的嗓音说:“林女士,很感谢您与我们纽约之秋的合作。可是规定就是规定,这是我们也无法左右的事情。这次撤柜还请你们配合。”
“当然。”看起来与方璐的面庞有些相似的林女士并没有过多争辩,只是微笑着握住苏红的手,礼貌地回应道,“能与纽约之秋合作,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至少能够发现自己的缺点。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能在别的领域再合作。”
“当然。”
两人的客套话只讲了几句,就匆匆结束。服饰组长带着虚伪之极的笑容送林女士和方璐离开。转身时,尚玫并没有落下服饰组长满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她之所以能发现,实在因为那个表情太过明显——明显到满屋子都是这味道。
其他人一离开,办公室顿时冷清了许多。苏红重新坐回位子,眉毛皱得紧紧的,显出一付疲态来。叹息声几不可闻地冒出来,仿佛在责备尚玫般。可是她却完全不领这份情,其他人一离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什么要依云撤柜?”
“这是正常手续。”苏红抬起头来,带着斥责的口气说道,“而且也不是你该问的事。难道说你和商场的撤柜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谁撤柜我还需要向你请示原因?”
尚玫哑口无言。她搜肠刮肚了半天,仍是不死心地请求道:“我……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我的原因。”
苏红这次的回答带上了强烈的讽刺色彩:“你觉得会不是你的原因吗?”
尚玫心中的挫败感迅速成长得比喜马拉雅山还高,她看着苏红直视过来的眼神,却不知还有什么能说的。无论什么原因,她搞砸了是不可挽回的事实,这件事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她本以为会来临的辞退宣言并没有出现。苏红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后,以疲惫的语气轻声说道:“出去吧,以后安份点。”
没有被辞退只让她的心情在垂死的边缘挣扎,她整个人被沮丧压在深深的海底,喘不过气来。她心神恍惚地走进卖场,路过导购柜台时,听见有不少年轻情侣咨询依云柜台在哪里。看见她过来时,导购小姐瞄了一眼,接着以得意的微笑大声地告诉那些情侣:“本商场没有依云专柜”。
那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尚玫。
当她走到原本属于依云的那个小角落时,看着是废墟般的影像,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一屁股坐上倒翻在地的柜台,她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呆,直到方璐的声音传入耳中:“这是没办法的事。”
尚玫不敢转过头去,不想让方璐看到她沮丧的表情。
方璐看起来虽然年轻,行为处事的态度倒是很老道成熟,见她这付模样,倒笑了起来。靠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揽过她肩膀,像是朋友般轻轻安慰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还没有像这么快般,与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密。她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热量,带来少许的力量。叹了口气,她低声承认了错误:“对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
“没事,这种结果其实早就可以料到的,毕竟我们势小力微,没办法控制大局。”方璐的话里倒没有多少遗憾的感觉,只是带着几分惆怅,“没开除你吧?”
尚玫摇了摇头:“没有。”随即自嘲地笑笑,“我还有些奇怪呢,居然没有开除我。我都做好准备了。”顿了顿,她似有所悟地说道,“难道是你们讲了情?”
方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不是。如果他们想开除你的话,我们说什么话也没有用。这是你们的内部事,我们没法管。”
她更加疑惑起来:“那怎么会……”
方璐用力揽了揽她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后道:“不说这些了,总之事已至此,没办法了。套句老话,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啦!反正我们也不是没得到好处。倒是你,一点羊肉没吃着还惹了一身臊。”她有些感慨地说,“毕竟我们是本土品牌,在时尚这一块,本土品牌想要站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目前为止,我们叫得响的品牌可以说根本没几个。当然,不算那些走‘政治’路线的。”
嘲讽的笑容爬上方璐的脸,扭曲了嘴角:“那种路线不是人人可走的。这两年的经济不景气,生意差了好多。今年似乎好点了,可是做品牌这种事,还是让人觉得筋疲力尽。有时候真想只是做做加工算了。就不用像现在,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去拓展。碰上重点城市重点地方,家里的人为着一个柜台要准备好久。我还得一个人跑来陌生城市。国外的洋品牌发展了几十年,只要在国内一说,人人都觉得好,哪怕人家的成本还不到我们的三分之一。不贴牌子,大家都说我们物超所值,一贴牌,物超所值就变成了土老帽,实在是没办法。”
随着方璐的叹息,尚玫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长叹口气。她看着柜台逐渐被拆走,洒落在地上的装饰品乱堆在一起。一个彩色灯泡骨碌碌滚到她的脚边,是当初她亲手装上的,现在于一片废墟上再也没有用处。她拣起来,捏在手里把玩着,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就像方璐说的那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无论她再怎样挽回也没办法。这种时候,无论她怎样想当初如果不做、不想、不这样是不是最后会有不同的结局,也都无济于事。这样的想法哪怕出现千百万次,都不可能再改变什么。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往前看,继续走下去。不然,辞的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被牺牲掉的依云。
方璐放开了揽着她的手臂,拍了拍肩膀说:“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想明白了的话,我倒是有点话要对你说。”
在她反应过来前,方璐已经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她发现渐渐走出了纽约之秋,不禁有些奇怪起来:“去休息区说不好吗?”
方璐头也不回地应道:“那里说话不方便。”
不方便?本是想再追问的尚玫,看见坐在人行道休息椅上的林女士时,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在与对方“短兵相接”前,信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她紧走几步,追上方璐耳边轻声问道:“那是谁?”
“我妈。”方璐回答道,“她想挖你去我们公司。”
她愣了一愣,有些结巴地说道:“这不是该你妈说……”
话音未落,她俩已经站在了那位中年女士面前,她还没从方璐说出话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又被方璐母亲的话冲击了一遍:“你愿意来我们公司工作吗?我可以出比纽约之秋一倍的薪水,待遇福利一样,如果有必要,我还可以送你出国深造。”
尚玫不擅长应付突然袭击。她比较喜欢慢慢地蚕食某个阵地。面对忽然之间从天上掉下来的陷饼,她的应对系统完全没有展开,就在方璐母女你一言我一句的压迫下当机了。
方璐说:“这里你不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了,你根本没办法接触到更高的层面。”
方母说:“如果你还不满意待遇的话,我们可以再谈。像你这样的毕业生进来后也要学习很久,我是看上你有灵性。”
方璐说:“我们的合作也很愉快嘛,比起在这里,我觉得你跟我们在一起可以做得更好。”
方母说:“你并不了解这个行业,在纽约之秋谁会教你?到我们这里来,你至少可以省下二、三年的成长期。”
简直像是轮番轰炸!
尚玫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得像是几万只蜜蜂在齐声嚎叫,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清醒过来。理智与思考的海水慢慢浸润她的大脑,也让发干的嗓子逐渐恢复过来:“你、这……这个我、我没办法现在决、决定。”
方璐母女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客套了几句以后,方母提前离去。方璐与尚玫并肩坐在人行道边上的木椅上,阳光透过树荫洒在她的肩头,晒得皮肤发烫,她却全然不觉得,脑中只盘旋着刚才一涌而入的信息。
方璐母女的话代表着她可以拥有更快、更高、更舒适的发展前途。她可能会有一帮和蔼的同事,一个开明的领导,一份充满活力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她不用在这个死气沉沉、敌意重重的地方继续忍声吞气下去,还可以比这里拿到更高的工资。
这完全是一个不公平的选择,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该做出跳槽的选择。
可是此时走,尚玫总有种战败而逃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她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出现得并不多,只不过要么不出现,一旦出现,总是挟着雷霆万均之势,打得她连滚带爬,无力回击。
所以她恨这种感觉,如果有可能,她会掐灭一切有可能出现这种感觉的机会。
尚玫刚想出言拒绝时,方璐恰好说道:“其实我要感谢你。”
她硬生生转了话题:“怎么说?”
“你给了我们的品牌一个好形像,‘每个女人都该有双好鞋,可以带她去一个美好的地方’。这是这次纽约之秋最大的收获。”她拍着膝盖笑得像个孩子,“只不过这句话不太适用,反正我们以后会改改。也许换成衣服什么的……哦,你要收版权吗?”
“不,怎么会。”尚玫赶紧笑道,“尽管拿去用吧,这是谚语……应该没有版权吧?”
实际上,她也根本不清楚,只是胡乱应付着。接下来的几小时,她就坐在纽约之秋外面,陪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失落的方璐东拉西扯,听她讲怎样从衣服贩子变成联系工厂仿制再到打版创新最后确立品牌,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就像是个故事般有趣。她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