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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1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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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母亲心里、眼里,社会上的人仅仅就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劳动工具,人一辈子的需求,除了劳动也还是劳动。对她来说,劳动是人生在世的唯一要素,什么精神生活、物质享受,那一概都是子虚乌有。平日在家里也是这样,一没活儿干她就烦躁,就想和人寻衅滋事;相反,如果有活儿干,什么过不去的事她就都没了,一切矛盾都会烟消云散,即使你无理顶撞她几句,她也会和你不上计较。但话又说回来,在牛德草的心里,母亲毕竟是母亲,是自己的生身长辈。按庙东村这一带人的习俗,把长辈都统称为“当家”。这一带人又广为流传着一句无可非议的俗语,那就是“当家砸了瓮,片片都中用;媳妇打了锅,要那生铁干什么?”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当家永远都是正确的,完美无缺的,当家的一举一动,横竖都不会有任何错误。所以牛德草心里反感归反感,不听话、叛逆,归不听话、叛逆,但他又能说当家个什么不是呢?“儿不嫌娘丑”嘛,自己不论再怎么说,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母亲这棵树上派生出的一条枝丫,自己的这生命纯属母亲给的,它是母亲生命的继承和延续。自己的行为即使和母亲再相悖,那也只能用哲学上扬弃的观点和否定之否定规律解释,只能把这看成是一种源与流的发展。不过,在他心里一直想不通的是这样一个问题:文学作品中,不管是散文、诗歌还是小说、戏剧,它们都总在乐此不疲地歌颂母爱,歌颂母亲的伟大、无私,这似乎已经成了千百年来人们歌咏的一个经久不衰的永恒主题。毋庸置疑,母亲已经成为一个爱的象征,爱的化身,可是他从自己的母亲身上怎么就看不到一点儿这样的东西——伟大、可敬、可爱呢?他也经常扪心自问:“自己这辈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从来都没有理解过自己、支持过自己的老娘呢?自己的母亲怎么竟成了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一个难以想象而不可逾越的障碍?这样的母亲在家道危殆时还可以和自己患难与共,而在自己一旦刚有所发展、积极上进的时候,她怎么就是这样的和自己格格不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实在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能把这个问题想清楚,这时唯有仰天长叹,珠泪交流。他实在敬慕那些为自己儿女的前途而不惜自己一切,到处奔走的父母,然而自己苦命却没有。自己的这个母亲现在不仅不为自己的长进出谋划策,颠簸奔走,反而还老是处心积虑地为自己的奋斗掣肘;她心里怎么老想的是她自己而从来就不曾替自己儿子想想,不为自己后代的茁壮昌隆想想呢?老娘呀老娘,你就是一辈子把你儿子死死绑在农村,系在你裤腰带上,让他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侍奉着你,你又能怎么样呢?我这辈子怎么就这样命途多舛,想干一点儿事业居然就这么难,连自己母亲都是这样的不理解,百般阻挠?这难道是自己上辈子作什么不可饶恕的孽了,上天让这辈子遭报应?命啊,不公平的命,可怜怎么就该我如此呢?
  这时候,村里好多人都听见巷道里有人在低一声、高一声地吵闹,不知道是谁和谁在为什么事过不去,就一个个好奇地纷纷从家里走出来看究竟,牛德草家门口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围拢了好多好多人。腊梅看着眼前这场景,觉着让村里邻居们在这儿这样看自己家的热闹,很难堪,就一把拉过她婆母刘碧霞,轻声儿对她说:“妈,你不敢只管这样任性地再往下闹了,你看邻居们都跑出来看咱家笑话呢。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你?”刘碧霞听腊梅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迟疑起来,眼睛立马朝着四周环视。她这才发现身边确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远远近近站的都是人,一下子给愣住了。就在她这一愣神之际,不自觉地就松开了自己拉牛德草自行车的那只手,牛德草见状当机立断,一抬腿嗖地跨上自行车,忽地从人缝儿强行钻过去,向着通往县城的路疾驰而去了。正好从庙东村一出城,去县城的这段路是一个大下坡,牛德草嗖嗖如离弦之箭,匆匆如漏网之鱼,连头也不敢再回一下,一下子就把自行车蹬得跟飞了起来一样——鲤鱼逃脱金钩钓,摇头摆尾得自由——跑走了。
  碧霞见自己一不留神竟让牛德草乘机给跑了,情急之下连忙就追,当发现自己越追离牛德草越远,绝对再没有能追上的指望了的时候,有人在她背后又冲她直喊:“算了,别追了,反正你再追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于是她无奈就只好折回身来,冲腊梅撒气。你看她火冒三丈地斥责腊梅说:“事情全都坏在你身上了!我看你压根儿也就没安好心。挨球的两口子一个鼻子窟窿出气,扭成一股劲儿,串通一气,跟我过不去——算计我哩!谁不知道刚才你那一手是暗中帮你男人,还猫哭耗子假慈悲,装着是偏向我。你哄谁呢?”她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想不通,因此一时就像发疯了似的,什么也不顾了,跑回家去,一会儿就从家里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手提着个破铁洗脸盆儿,另一只手拿着根短木棍儿,披头散发,从南巷到北巷,从北巷又到南巷,反反复复地边走边敲着大声吆喝:“东邻家,西舍家,你们都听着!牛德草狼心狗肺,挨球的就不是人!我多年守寡,好不容易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给他娶媳妇成了家。到现在他翅膀硬了,跑到县城干事,吃大颗料,黑心贼把我一个孤寡老婆子撂在家里不管了。他做这伤天害理的事,狗都不闻!你们等着瞧吧,老天爷是要报应他的——天打五雷轰!哎哟妈呀-----我这日子以后可该怎么过呀!谁该给我担水呀倒尿呀?作难死我啦,没主意的我呀-----哇哈哈哈哈……”
  刘碧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着满庙东村地跑,吆喝,哭得那个伤心劲儿呀,简直可以说撕心裂肺,悲怆欲绝,到后来直哭得嗓子都嘶哑了,让谁听了都觉着凄怆,甚至风云因而变色,草木为之含悲,然而谁劝还也都劝她不住,最后就是哭到她老病又复发,四肢痉挛,脸色由蜡黄变成铁青,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人事不省了。腊梅这才得以叫人帮忙,把她抬了回去。腊梅心里清楚这是她这人的老病,犯了并无大碍,因此虽然跑前跑后地忙着张罗,很尽心周到地侍侯她,但心里也不怎么紧张、害怕。她立即请来了医疗站的赤脚医生,给婆母注射了镇静剂,让她躺在炕上静静地休息着。不一会儿刘碧霞也就渐渐地缓过气儿来,睡了过去——这场风波总算就这样平息下来。
  牛德草来到县文化馆后,自己心里清楚到这里来是多么地不容易,因此就事事格外努力,时时谨慎,处处留意,友善待人,发奋努力,看书改稿,一刻也不放松,勤快得简直就难以言状——晚上不熬到十二点钟以后,他绝对是不会轻易睡觉的。彩虹总在风雨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世上这事,大凡有一份付出,就总会有一点收获。牛德草超常的刻苦发愤,也是这样,没有白费,在文化馆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各方面长进都出人意料地快。他所写的小说《伤痕》书稿,在县宣传部的高度重视下及县文化馆领导的大力扶持下,经过一番广泛地听取意见,反复修改之后,送到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社的编辑看了后,又给他提了一些建设性意见,让他继续修改,并且答应修改完后,可以考虑出版。
  1978年的金秋季节,硕果累累,万物成熟。陕西省文化局也趁这个大好时机召开了粉碎“四人帮”,结束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次全省文艺工作者代表联合大会。全省文学界、戏剧界、美术界、音乐界,群英荟萃一堂,欢聚西京长安,在一块儿畅谈十年动乱所备受的折磨及艰辛,交流创作感受,可谓盛况空前。牛德草这次作为华阴县唯一的作者代表,有幸参加了这一盛会。在会上,他见到文艺界的许多知名人士,比如戏剧界的余巧云、美术界的石鲁、农民画家李桂兰等等等等;还聆听了著名作家杜鹏程、王汶石等一些人的学术报告。与会期间,他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文学乳汁,学习这些名人大家们在长期文学艺术创作过程中所积累的宝贵经验,开完会回去的时候,光笔记就记了厚厚两大本子。这些天,他的劲头儿特别大,从来就没感觉过头昏、眼花、手困。他遗憾的只是在这次大会上没能有福气见得上陕西省另一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创业史》的作者柳青。据说柳老此时已病染沉疴,但他竟然还忘不了拜托大会的组织者,请代表他,口头向与会的文艺工作者问好,祝大会圆满成功。这次盛会的召开,对以后陕西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当时还是崭露头角的文坛新秀,像贾平凹、陈忠实、路遥等人,在会后的十多年里,就都蔚然成长为文学的参天大树,形成了声名显赫的陕西作家群,而异彩纷呈,各领风骚。
  牛德草到县文化馆从事文学创作后,并不像他妈想象的那样,一撒手,撇下家,什么家务事就都不管了。恰恰相反,他反倒更加注意协调工作与家务的关系,每一逢星期六都要骑着自行车,奔走三十来里坡路,回家一趟,给家里的水缸把水挑满,保证足够他妈、媳妇和孩子——一家大小,一个星期的吃喝洗涮之用;把水茅厕里的屎尿都挑到自留地里,倒得一干二净。这样以来他妈以前所愁得要命的那些闹心事,也就不成个啥事了——一切还都和往常一样,日子过得舒舒坦坦,有条不紊。刘碧霞虽然心里还是有气,可是嘴里也就再说不出什么牢骚话来。日子一长,她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不再和牛德草、德草媳妇怄气,闹矛盾了。
  再说,牛德草从省上文联开会一回来,在县上一下子声名鹊起,顿然成了一位小有名气的作者,但他并没有因此“香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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