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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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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牛德草从地里刚一回来,就分秒必争,又一头钻进自己的厦房,趴在柜盖上奋笔疾书,埋头写作起来。谁知道就在他正写得感情投入,忘乎所以的时候,只听得他妈刘碧霞在灶房门口忿忿不平地高声吆喝他道:“吃饭咧!”随即就听见她使性子把饭碗往灶房门口的饭桌上重重地一蹾,碗把饭桌碰得咚地一声巨响;接着又听见她把筷子使劲儿地往饭桌上一甩,又是哗啦一声惊心动魄的山响。牛德草心里清清楚楚知道这是他母亲对他近来行为的不满,在冲着他使性子,发脾气。母亲故意弄出的这些声音灌进牛德草的耳朵里,牛德草觉着特别响亮,特别聒耳,同时心情也就骤然特别地烦躁。他知道他母亲的心意,于是赶紧放下手里正在写作的笔,拾掇起柜盖上自己写下的那些散乱的草稿,从厦房里匆匆走出来吃饭。这时候只见腊梅嗔怪地瞅了他一眼,冲着他妈后背努努嘴,抱怨说:“从地里回来,连手、脸都顾不得洗一下,就一个人钻到厦房里,不知道你一天都在忙什么呢。”母亲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满脸的不高兴,唠唠叨叨不住数落说:“从地里回来,家里的啥事都不管,活路就是把你绊倒,你也不会瞅上它一眼。老是钻在厦房里,得是修行呀?得道成仙呀?我看就是刚过门儿的新媳妇,也不会像你这样,一天藏在闺阁里腼腆。我问你,你整天一有空儿就手里拿着本烂书,在那里不停地看呀写呀的,那书能当饭吃?你一天只顾在那儿写、写、写,写的那东西有谁看吗?邮出去那信,全都被一封一封地给又退回来了,花那冤枉钱是钱没地方去了?操闲心、劳闲神不说,也不嫌左邻右舍的人指脊背笑话?我看你挨球的就一天都没安心在农村种庄稼——广阔天地炼红心。就说你不想种庄稼,不种庄稼这一家子人一天吃什么呀?把嘴泥了还是喝西北风呀?你写的那字能当饭吃吗?一天不懂得一点点儿啥,三十年的米面让你这熊都白吃了!”
  牛德草任凭母亲喋喋不休地在数落着他,心里再怎么颇烦这会儿也都不吱声。他知道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现实就是这么个样儿,自己哪有能力改变它呢?他的作为以及他的苦衷,家里的这些人是没有谁能够理解的,更不要奢望能得到一丁点儿支持了。由于她们文化水平太低,思想境界就是日慕三餐,夜图一眠,有个安宁日子过,所以即使你给她们磨破嘴皮子地讲,恐怕她们也不会认可你那一套,也还只会认为你那样做一天是在弄闲的。要说,平日在家里也还只有他的儿子勉强算得上他唯一的知音,可惜儿子太小,能懂得个啥?他这时候在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又暗暗下定一个决心:自己生不逢时,由于国家长期动乱,十年前就废除了高考制度而没能考得成什么大学,进入高等学府继续深造,但以后非得要儿子发愤读书,考入大学,走出农门不可。他想,国家都希望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素质呢,而我作为一个华夏子民,为什么就没有义务破釜沉舟地去提高自己家族的文化素质?
  牛保国自从被摘掉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以后,在人面前走路腰杆就整天挺得刚直刚直的,渐渐地还热衷于指点江山、品评人物起来。人群中每当只要有他的时候,你就能听到他总是在很自负地给大家滔滔不绝地谈古论今,说南道北,似乎他比别的任何人跑的地方都多,也见识广。他对人总嗜好评头品足,张三长、李四短,一说起来津津有味,乐而不疲,似乎就没个完。有一次,他在干活中间休息的时候,坐在那儿,像老和尚念经一样,虔诚无比地向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几个人,又夸耀起他心里明得跟镜子一样知道那是自己私生子的牛连欣来:“连欣这娃真行,不是我整天夸他哩,干什么都比人有心眼儿,还手脚麻利。像这样能成的年青小伙子,我们这一带十里八村还真不多见。这么多年,他在咱生产队当主管生产的副队长,大家有目共睹,那一套杀法哟,不是我吹哩,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来的——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得很。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不毛手毛脚就很不容易了,他竟然还能把一个三四百口子人的大摊子摆布得这样顺顺当当——你说,怎能不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呢?不容易啊,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你不服不行。要我说呀,这人与人真的就不敢比;人比人活不成,骡子比马驮不成。”
  倔棍子牛百顺一听牛保国总这样说过头儿的话,让人肉麻地溢美牛连欣,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出一点点儿他那良苦用心,心里觉着气儿很不顺,嫌他吹捧牛连欣吹捧得太过人,于是接过话茬说:“世上这人嘛,谁能有多大的能耐?谁比谁又能强多少?不过是尺短寸长罢了。要依我看,世上这能人全都是被人吹出来,捧上去的。你说,你侄子牛德草那小伙儿比连欣到底能差多少?别看他一天不言不传的,那货在心里头藏着的。字文这东西,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可那是真家伙,也不是一般人能装出来或者吹捧得上去的。不信大家闭上眼睛都细细想一下,看这娃这几年给咱生产队解决的那棘手事还少吗?如果要我说句公道话呀,那么你别看人家那娃一天不吭声儿,然而不仅比牛连欣的心眼儿一点儿都不少,而且恐怕人品还多少要强得多呢。尘世上这满瓶不响,半瓶才咣当哩。人家肚子里藏着真货,以后说不定会干出一番让人瞪眼睛的大事来的,只不过现在可惜没有谁给豁出娃吹喇叭,抬轿子罢了——人促人高,人灭人低,这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嗳,他不行。他照连欣小伙儿差远了。”牛保国立马反对说,“甭说别的,单就家庭成分这一样儿,我怕把他娃这一辈子压得直到死都别想抬得起头,伸得直腰来,更不要说即使他以后能抬得起头,伸得直腰来,干什么也都稀松,不麻利,远没有牛连欣手头儿来得快……”牛保国说得满口溅朱,正来劲儿,猛一抬头,不提防牛德草从他们跟前不远的地方走过来,于是赶紧闭上嘴,再也不往下说了。
  牛百顺心粗,没注意得到这一细节,还只顾一味地反驳牛保国说:“人家娃咋不行?农田基建,上百亩那一大片子地,咱村谁能有办法,拿得住,把它操平?还不是人家娃就用那简简单单的两根木棍棍儿,左折腾、右折腾,愣是把它整治得平平的。我看,咱队里要是除了德草那娃,还真就没有谁能称得上是个地地道道的人才了。”这会儿牛德草已经从他们跟前经过,走得离他们很远很远了。牛保国颇不赞同牛百顺的看法,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说:“不对不对,那娃压根儿就不是块当官的料儿。”牛百顺听牛保国话这么一说给来气了,噌一下就站了起来说:“亏你还是娃他亲叔呢,我看你这人心就没往正中间儿放,胳膊肘怎么还总朝外弯?”
  其实,牛保国不给牛德草说好话这也难怪,要知道感情这东西是双向的,谁叫牛德草平日里要打心眼儿就讨厌牛保国这人的人品呢?你看他,迟早只要是碰着牛保国了,不仅不叫人家叫叔,而且还总是用白眼睛珠看人家,从来就不给牛保国好脸色。牛德草清清楚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一个大热天的中午,他在家正忙着帮生产大队党支书杜木林写一份农业学大寨的经验总结材料,突然听见隔壁邻家传来一阵令人蹊跷的响动声,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惟恐有贼娃子趁邻家没人,行窃来了,于是就站在他家上房台阶边儿上,使劲踮起脚后跟儿朝隔壁院子里看。谁知这不看倒不要紧,一看不由得叫他大吃一惊。他隔院墙透过隔壁厦房的玻璃窗子,恍恍惚惚看见牛保国在他儿子牛连学厦房的炕上,浑身上下脱得精光精光,身子底下正按着一个女人在办那事呢。不一会儿那女人禁不住就发出了一声接一声娇滴滴的呻吟,让人听了简直钻心地肉麻。牛德草当时只觉得自己就像吃了只绿头苍蝇,直泛恶心,忍不住都想呕吐,心想:“牛保国这人一天怎么能这样呢?少说你也都是年近六旬的人了,怎么不顾体统,把一个另外的女人按倒在自己儿子、儿媳的炕上干这种事?这岂不太得伤风化,损阴德了?”因此牛德草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平日里不知怎么,时不时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他母亲刘碧霞向他闪烁其词地诉说牛保国辜负他父亲临终托孤之情,欺侮他们孤儿寡母的那些情节。尽管邻家百舍的人碍于情面,在人前或者背后迟早议论此事的时候,总也都说嫂子比母,那事不可能,但君子看素行,依据牛保国以往的为作,牛德草不得不信以为真,一想起这事就气得咬牙切齿,总想寻机报复牛保国。前些年一则因为他年龄尚小,二则因为阶级斗争的弦绷得那么紧,高压政治把人压得整天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牛德草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明哲保身上去了,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想报复牛保国的事?近来政府行文,已经明确不再给他家补定漏划地主,他心里顿觉精神宽松多了,上中农成份纵然再不好,然而它比地主成份要强多了,起码不再属于阶级敌人的范畴了,在生产队行走,出来进去硬气多了,于是报复牛保国的冲动在他心里就一天比一天要求强烈起来。他总在想,别看牛保国一天价在人前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相,其实骨子里坏着的。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外表只不过枉披着一张人皮罢了。村里有不少人一天懵里懵懂地还都尊重他,说穿了,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有一次下工的时候,给生产队犁地的七八个人,各自驾驭着自己所使役的牲口,在路上纷纷往回赶。那些牲口拉了大半天的犁,早已困乏饥饿得受不了了,一个个争先恐后,急着往回跑。驾驭牲口的人惟恐牲口失控,自己驾驭不住了,人人神情无不紧张万分,全神贯注地制约着牲口的一举一动,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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