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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国学大师及其时代:狂人刘文典-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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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掌〃伸向了西南边陲的云南,尤其是云南省会城市昆明。

  第41节:千里走联大(7)

  日军对昆明的空袭,最早始于1938年9月28日。这一天上午9时14分,日本侵略者派出九架战机,经广西邕宁、西林到达昆明上空,对巫家坝机场、市区西门外潘家湾、凤翥街进行轰炸,投弹一百一十余枚,炸死炸伤当地居民两百余人。
  这还只是开始。据1945年12月云南防空司令部编《云南防空实录》统计,敌机从1938年9月28日至1943年12月25日止,先后41次袭昆,出动飞机849架,其中每天25架以上者达17次,最多的一天达45架;投弹2723枚,其中含杀伤力大的空中爆炸弹;炸死916人、伤1541人,毁房22316间。被敌机零星投弹或扫射流弹所伤者尚不知道多少4 。
  有敌机轰炸,自然就有警报。于是,在那个年代,〃跑警报〃成了昆明人的〃家常便饭〃。很多人甚至早晨起来就带好干粮、水、书报,找个安全的防空洞悠哉乐哉地过上一天,等天色将晚时再回到住处,就像现在的〃上班族〃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夕,很有规律。
  在文人的笔下,〃跑警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甚至一些年轻男女还利用这样的机会谈情说爱。但实际上,警报就意味着危险,对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普通市民来说,〃跑警报〃就是要〃保住小命〃。在这时候,即便是大学教授也是无可奈何,一样要仓皇出逃了。
  就拿1938年9月28日日军第一次轰炸昆明来说吧,刘文典的同事、西南联大著名教授吴宓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是晨,日机九架轰炸昆明。初次。联大教职员学生所居住之西门外昆华师范,落弹最多。一楼全毁。幸教授皆逃出,仅损书物。死学生二人,由津来复学者。校役三人,又教职眷属二三人。阅二日,陈福田有英文函详述此事。宓倘早赴昆明,亦必住此楼中也,幸哉。〃吴宓因身在蒙自,躲过一劫。
  但身在昆明的刘文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尽管他并不住在学校里,但日军的突然袭击还是让他恐慌了一阵子。〃文人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现在遇到的是根本就没长眼睛的炸弹。刘平章至今还记得,他们住在昆明龙翔街七十二楼新宅的时候,有一次昆明突然防空警报大作,一家人赶紧跑出屋外,不一会儿寓所就遭遇敌机轰炸,屋顶被炸了大窟窿,家里的衣物、书籍、手稿被炸得到处乱飞。夫人张秋华看了,心疼得眼泪直掉。
  情势逼迫之下,平时不怎么喜欢活动筋骨的刘文典也不得不挈妇将雏,加入阵容浩大的〃跑警报大军〃。警报一响,赶紧背上早就打点好的文稿、书籍,顺手带点干粮。有时候警报响的时候,正赶上上课,那就索性领着学生一道跑,〃联大师生跑警报有远有近,最近的就是铁路后面的白泥山,位于驿道东侧,这片地方即今天昆明理工大学的教工宿舍区,那里至今仍保留这一片难得的小森林……稍远的,就沿着驿道上坡,下苏家塘朝左上小虹山〃5 。这两个地方也是刘文典〃跑警报〃经常会去的地方。
  到了防空洞里后,有课的继续上课,没课的或闭上眼睛休息休息,或找些熟人聊聊天,或打开书本做做研究,跟平时的状况没太大的区别。若不信,可以再拿吴宓教授的日记来印证,1940年10月28日这天,他写道:〃晨,上课不久,7:15警报至。偕恪(陈寅恪)随众出,仍北行,至第二山(小虹山)后避之。12:30敌机九架至,炸圆通山未中,在东门扫射。时宓方入寐,恪坐宓旁。是日读《维摩诘经》,完……2:00同恪在第二山前食涂酱米饼二枚。遇缘(明日,又遇于此)。继3…4(时)在第一山(白泥山)前土洞中,与刘文典夫妇谈。请典改润宓作寿遐诗。〃如果不是前文提及背景,一般人哪敢相信他们这是在〃跑警报〃,分明是几个友好文人在野外郊游嘛,又是睡觉,又是读书,又是改诗,果然是英雄不改本色!

  第42节:千里走联大(8)

  刘文典对于这样的生活也很是豁达,他在给胡适的信中风趣地〃汇报〃:
  所堪告慰于老友者唯有一点,即贱躯顽健远过于从前,因为敌人飞机时常来昆明扰乱,有时早七点多就来扫射,弟因此不得不黎明即起,一听警报声,飞跑到郊外山上,直到下午警报解除才回寓。因为早起,多见日光空气,天天相当运动,都是最有益于卫生,所以身体很好。弟常说,〃敌机空袭颇有益于昆明人之健康〃,并非故作豪语,真是实在情形。
  这当然只是一种无奈的自我排解而已,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具有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动辄炮火连天的状况下,为了保证家人的安全,刘文典不得不经常变换住所,四处搬家,从早期的一丘田五号到龙翔街七十二楼,最后不得已又搬到了位于滇池之滨的官渡西庄。
  官渡是个古镇,原是滇池边的一个渔村,后来经人整治,逐渐成为风景名胜宝地,拥有大量带有浓郁佛教、儒家文化色彩的建筑。走进官渡,便可见〃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湖面上鸥鹭相争,湖边上芦苇成群,夕阳下湖天一色,蔚为大观。避难云南期间,刘文典一度住在官渡的孔子楼里,后来又租住在一位李姓农民的家中。
  搬到官渡西庄以后,尽管要跑很远的路程才能赶到学校上课,但每日里走出房屋,南边便有流水松竹,郁郁林木,淙淙流水,声声鸟鸣,让刘文典似乎暂时忘却了尘世间的战乱与忧伤。独坐林下,捧一卷古籍在手,读一段文字,呷一口清茶,再极目眺望远方,真是一种难得的桃源意境:
  西庄地接板桥湾,小巷斜邻曲水间。
  不尽清流通滇海,无边爽气挹西山。
  云含蟾影松阴淡,风送蛩声苇露寒。
  稚子临门凝望久,一灯遥识阿爷还。
  月明风轻、小桥流水、天伦之乐,在刘文典的笔下,浑然融为一体,宛如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卷。只可惜,这种惬意与放松永远是短暂的。作为一位自始至终牵挂家国命运的传统文人,刘文典根本无法做到〃躲进小楼成一统〃,他时刻惦念的依然是天下苍生的疾苦:
  绕屋松篁曲径深,幽居差幸得芳林。
  浮沉浊世如鸥鸟,穿凿残编似蠹蟫。
  极目关河余战骨,侧身天地竟无心。
  寒宵振管知何益,永念群生一涕零。
  〃宁可被炸死也不缺课〃
  在刘文典看来,希望在于年轻人。
  官渡距离昆明城十几公里,一般要坐火车去。从家里到火车站要走半个小时,下了火车后到学校还有五公里的路程,也是走。有时候,走在路上,突然遇到防空警报,赶紧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稍微安稳些后再继续赶路。在西南联大任教的几年间,刘文典没有因为日军侵袭而落下一节课:〃国难当头,我宁愿被日机炸死,也不能缺课!〃
  与在北平时期一样,刘文典〃战斗热情〃不减,依然保持着高工作量,一人独开各类课程近十门,包括〃《庄子》选读〃,〃《文选》选读〃,〃温飞卿、李商隐诗歌〃,〃中国文学批评研究〃,〃元遗山研究〃,〃吴梅村研究〃等。其中,不少课程是到了西南联大以后才新开的。
  〃元遗山研究〃、〃吴梅村研究〃是刘文典与时任系主任罗常培先生(联大同学私下称呼他为〃长官〃)闲聊时半开玩笑应承下来的。抗战期间,资料很不好找,连《梅村家藏稿》等必备书籍都没有,但刘文典满不在乎,他笑着说:〃这两位诗人的诗,尤其是吴梅村的诗,老实说,比我高不了几分。〃言下之意,开这样的课程,不过是小菜一碟。

  第43节:千里走联大(9)

  话是这样讲,轮到刘文典真正上〃吴梅村研究〃时,却是十分认真。据他的学生王彦铭写文章回忆,有一天晚上,也许是由于上课通知出得过于仓促,到课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偌大的教室显得空荡荡的。但刘文典毫不在意,在教室桌旁的一把〃火腿椅〃(木椅,右侧有状若整只火腿的扶手,供笔记书写之用)上坐下来,照例先是点燃一支卷烟,深深吸上一口,然后操着那并不标准的安徽普通话开了腔:〃今天我们只讲梅诗中的两句:'攒青叠翠几何般,玉镜修眉十二环。'〃王彦铭回忆说:〃刘先生娓娓而谈,香烟袅袅,把我们引进诗情画意中去了。〃
  下课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门外的公路上杳无人迹,不但没有汽车,连缓缓驶过的木轮牛车的〃吱哑〃声也没有了。四周一片寂静,路旁的蓝桉树孤寂地站着,微风过处,欠伸着腰体,树叶沙沙发响。月光清亮,照得公路的碎石路面仿佛用水洗过一般。王彦铭等同学热情地护送刘文典回到住处,刘文典显得很感动,兴致勃勃地吟诵道: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四十多年后,那天晚上的情景已成往事。但王彦铭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在月光下,刘文典高声吟诵李白诗句的每一个细节,〃他那安徽腔普通话,微微摇曳,有时还带点颤音〃。
  刘文典皓月之下讲《月赋》,也经常被西南联大的师生们当做传奇故事争相流传,津津乐道。西南联大的教授授课方式非常自由,一般来说,教授们喜欢怎么教、教什么,从来没有其他人会过问。刘文典一向狂放不羁,上起课来更是与众不同,假设一堂课是四十五分钟,他顶多正课讲三十多分钟,余下的时间就是天马行空,无所不谈,臧否人物占其大半。
  有一次,刘文典给学生上《文选》课,刚讲了半小时,突然就宣布:〃今天的课到此为止。〃学生们都以为他又受了什么刺激,要将哪位名人大肆评价一番呢,没想到却听到他说:〃余下的课改到下星期三的晚上再上。〃这下,学生们就更搞不懂刘文典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了,但他并不急于解释,收拾收拾教具,在学生们疑惑眼神的注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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