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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瓷捏着下巴,低低长长地“嗯”,表示自己在思索中,最后他告诉连翘:“可能因为他打一早上电话我都没接,只好派人盯死我。”话落咧开了嘴,两颊的酒窝盛满坏心思。
连翘气结:“你为什么不接他电话?”
段瓷很无辜:“我睡觉啊。你以为跟从E。L。I。碗里抢饭容易?熬了两个通宵才改好案子。”
连翘怀疑地斜睇,明明就记得这人连着两天都在她家待到很晚才走。段瓷则老神在在地接受那双狐狸眼的注视。沉不住气的是连翘身边的杨霜。
从进门就听另外两人异常热络地对话,这让杨霜产生一种被排挤在外的恐慌感,可是隐隐的还有些兴奋——“狐狸~安迅难道知道你认识十一?”
安绍严倒是没必要知道这种事,连翘不解杨霜的态度:“你想说什么?”
杨霜怔了怔:“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只是以他狩猎的经验,越来越发现这只狐狸并非野生,似乎带了些家养的气息。和十一有关吗?纠结地看看段瓷,问道:“你女人呢?”
段瓷半倾身子取过酒杯坐回来,不落痕迹叹气:“幼儿园一小孩儿家里有点儿事,她把那孩子接自己家去了,出不来。”
反应测试正常。再看连翘,事不关己地侧着脸,朝邻桌那个笑露一口月白牙齿的男人抛媚眼。杨霜顿时如堕雾里。
一枚开心果砸中他的鼻头,段瓷说:“叫瓶高的,庆祝一下。”
杨霜郁闷:“有打我的功夫自个儿叫不得了。”招来服务生,“皇家礼炮,红瓶的。待会儿找这家伙买单哦。”
段瓷双腿交叠,无所谓地耸耸肩,靠进沙发里问道:“你们收美元吗?”
服务生为难地:“不好意思先生,目前只接受人民币或有人民币账户的银行卡消费。”
杨霜仰着头看他,嘴型咧成痴呆状,狠狠夸道:“你真实在!”挥手将人打发走。“缺心眼儿似的。”
邻桌坐过去个波波头的小女孩,月白牙一手揽着她,一手向连翘举了举杯子,笑笑,酒喝光。连翘只是端着酒杯回敬了一下,即转过身来,正接上杨霜的话:“你心眼儿就多吗?他这一瓶弄下去,还得是你买单。”
杨霜眼冒奸邪之光:“你是说俺哥没酒量呗?”
连翘抿得唇角细细:“这不是紧张你哥的胃么。”眼斜过去,“嗯?他哥?”
杨霜贼笑:“许欣萌不在,你卯劲儿发嗲。”
连翘很遗憾的瞥一眼邻桌,若有所指:“那没有别人可让我卯劲儿了嘛。”
段瓷笑咪咪不加入对话,看服务生拿酒过来,摆上冰盒,熟练地将三只方口杯子依次推到三位客人面前。
杨霜在教训独自歪倚在对面沙发里连翘:“好好坐着!肩带拉上去!你这抛钩的速度比我还快!刚毕业的小姑娘,甭学男人那么玩……这里面什么怪物都有,瞅着那家伙一口白牙,搞不好心黑得滴墨。”
这话让一个夜店高手说出来稍有点讽刺。连翘依言扶好背心的吊带,手指却留在肩头打圈圈:“你牙也白,可以类推心是黑的吗?”
杨霜直觉否认:“我不同,我是有君子之风的渔夫。”
连翘盯着渔夫笑:“那我就是有忠犬护身的猎人。”
“我可以做证刷子的心不黑。”段瓷晃着杯子加速冰块溶解:“我随意,你们干了。”
杨霜手一抬,半杯酒尽数下肚,咂嘴把酒气呼进鼻腔:“还是十一表哥了解我。”
段瓷与他一齐开口:“刷子的心是五彩斑斓的。”
连翘拿杯子挡在眼前,可还是被杨霜发现在捡笑,狠狠龇牙警告。遂欲盖弥彰把视线转移,正捕到个颇熟悉的身影,吧台角落一盏小镭射灯晃了晃,又不见了。
杨霜用看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的眼神看段瓷:“你啥时候能在酒桌上也能力破千军呢十一?别人喝那么多,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就你一人倍儿清醒,瞪俩大眼睛听人秘密,好意思!”
段瓷毫无愧色:“我喝多了也没你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可说啊。”
杨霜嘿嘿,歪嘴而乐:“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他有一颗虎牙露出来,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不陪女朋友回家哄孩子,跟这狐狸精鬼混……”
狐狸精根本不理他,专注地望着舞池方向。杨霜不悦,忘了继续给表哥造谣,大声喊她,连翘看看他:“看见一个熟人。好像是。”想了想,自己否定道,“没什么,可能认错了。”
杨霜哼道:“放着我这花样美男不看,可哪扒什么眼儿?”
连翘吃惊地掩着唇:“花样……猪笼草也算花吗?”
段瓷接道:“猪笼草要算花刷子就算。”
杨霜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下结论:“没一个好人。”
段瓷于是纵容地更正:“猪笼草算花刷子都不算。”
杨霜气疾败坏,指着段瓷反光的镜片:“明明视力正常,非弄副平镜架上,装什么斯文!还有你,中国人弄一脑袋洋毛卷儿……”
连翘笑道:“谁手机响?”
杨霜冷笑:“你以为这么打岔儿就能过去啊……哎?我电话。”摸出来一看,屏幕摆给段瓷:“老段……喂?大姨父……可能没听见吧,我们在外边玩呢,挺吵的。等会儿,让十一跟你说。”
段瓷接过手机,才叫了一声爸,突然夸张地张大嘴,把杨霜看得心花怒放。段瓷简单应付几句,扣上翻盖,咬着下唇与表弟俩俩相望,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段超离婚跑回中国了。”
杨霜用最后一丝希望做出僵硬的笑容:“深圳?”
段瓷摇头:“可惜小姨去世得早。”
第四章
杨霜的母亲生前最疼段超,如果她还在,段超想回国长住,肯定投奔深圳杨家。可惜她去世得早,所以段超的落角点只剩北京了。表弟杨霜听到这消息,起早订了机票,飞去深圳探望父亲以尽孝道。虽然没几天就被杨老爷差人遣送回京,这是后话。
单说段瓷,几经周折打听到段超是在华盛顿直飞北京的,可两天下来,接了电话上百通,就是没有段超打来的。
反倒是连翘收到一封意外的电子邮件,才确定那日酒吧里果然不是自己眼花。
时不过五月,北京气温还有些偏低,咖啡馆里烘焙的气息并没有实际的温度,唯一的热源是面前这杯刚煮出来的咖啡。连翘耐心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里,一只手撑着脸颊,手指随着懒懒的音乐节奏在皮肤上跳舞。另一只手笼在杯子外壁,不敢贪婪地贴上,唯恐被烫,也不想离这温暖太远,偶尔以指腹试探轻触,又飞快离开。直到杯中液体不再滚烫,迟了半个小时的芭芭拉终于在她眼前的玻璃窗前一闪而过。穿了件桃红小格子的抹胸上衣,金属色高腰短裙,晒成浅棕色的肩膀手臂和大腿都惊悚地暴露在空气里。一进来店员就只顾瞪眼,半天才拿水牌上前来服务。
连翘裹着身上的风衣羡慕地说:“你好歹加件外套。”
芭芭拉摇着她那个数年未变的小波头:“费那劲呢,风吹得多舒服。呵呵,长头发还挺好看,喇叭狗儿似的。”
连翘白眼:“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我就这么夸人!”她咧嘴大笑,一口白牙衬着肉粉色牙床全部露出来。“你啊,白吃火烧的还敢嫌面黑!”
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连翘自然而然地就跟着发笑:“才回来几天,北京话都捡起来了。”
芭芭拉怪罪地看她:“嘿——甭拿我打杈儿!咱本来就是纯正的周口店血统。”
这句招牌对白,让时间的迹象无影无踪。几年前连翘还在读大学;也是在焦苦醇香的咖啡馆里,导师带来个有着东方脸孔和美式笑容的未婚妻,地用一口怪异而缓慢的儿化音自豪地介绍:“地道儿的周口店人芭芭拉,我媳妇儿。”就最后这个称谓说得极其熟练,腻煞旁人。
那时候二人正在热恋期,芭芭拉比研究所的学生还频繁地出入校园,与连翘相识是自然而然,并不巧合。对于连翘来讲,芭芭拉是个特殊的存在,并非同为中国人的关系。她们学院最常见的姓氏是威廉姆斯,第二大姓则是李,举目望去皆是黑眼睛黄皮肤。恰恰只有芭芭拉这个作风洋化的中国女人,让她有亲切感。人和人的际遇很微妙,像是宗教里缘份的说法,不好解释。
一辗转千百个日子没留神就过去,这位默默为华语全球化做贡献的爱国人士,带着莫大的荣耀从美利坚归来。发型未变,笑脸未变,涂了银色眼影的眼睛溜圆,鱼尾纹和岁月便也不易被发现。所以连翘在酒吧里几乎一眼就认出是她,只是逻辑上不可思议,就忘了她本来就擅长做无逻辑行为。
芭芭拉反怪她行为理性:“认错人了喊一声又能怎么着?幸好突然想起来给你写MAIL,要不然就错过了。”
连翘低头认错:“没看清嘛。再说当时身边有朋友在。”
“连翘你还是这样,没一百零一分把握的事都不会做。记不记以前在俱乐部里玩,不管那些男孩儿怎么朝你放电,你就只是坐在原地等,非要别人主动上前说HELLO。”
“不是一回事好吧?”
芭芭拉得意道:“就是一回事。不过不是坏事,我妈那时候常夸你,说这才是典型的中国女人,什么东西再喜欢,不塞到你手里你都不会拿。”
连翘理所当然道:“本来就不是所有你喜欢的东西都可以拿的。”
芭芭拉不赞同:“可是有些东西呢,拿过来就会是你的。”
连翘讶然地提醒:“那是犯法的芭芭拉……”
芭芭拉大笑,手指比成枪状毙掉故意与她唱反调的女人:“说了是有些东西!”
连翘向她举了举杯子示降,不再挑战辩论癖。咖啡温热正好,融合了甜与苦的矛盾供味蕾享受。
一如再见芭芭拉的心情,从久别重逢的喜悦,渐渐转为一种怅然。毕竟两人共同经历的那一段过去,是无可复制的,想起来,便有悄然无声的唏嘘。凝视漾着深褐色波纹的液体,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