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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啊,”她的语气有些惊讶,“但我已经杀了你,不是吗?”她的声音就像刚从梦里醒来,或正要坠入梦中。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又沉重地喘了口气,眼中的困惑消失了:“你有带水吗?我渴。”
“有。”我将自己的水壶抵在她嘴边,让她吞咽几口。血滴在她下巴上闪闪发光。
“勘测员在哪儿?”心理学家喘着气说。
“在大本营。”
“不愿跟你一起来?”
“对。”风吹起她的卷发,露出额头上一道伤痕,大概是在墙上撞的。
“不喜欢跟你做伴?”心理学家问道,“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我感到一阵凉意:“我一直就这样。”
心理学家的视线再次移向远处的海洋:“要知道,我看见你沿着小径走向灯塔,所以才敢肯定,你已经变了。”
“你看到什么?”我顺着她的话问道。
一阵咳嗽,伴随着红色的泡沫。“你是一团火焰,”她说,短暂的瞬间,我似乎看到自己体内的光亮感显露出来,“你是一团火,烧灼我的视线。一团火,穿过盐水平原,穿过废弃的村庄。你是缓慢燃烧的火焰,是一团鬼火,悬浮在沼泽和沙丘之间,飘来飘去,完全不像人类,自由地飘荡……”
从她的语调变化中,我发现她此刻仍在试图催眠我。
“没用的,”我说,“我现在对催眠免疫。”
她张开嘴,然后合拢,然后又张开:“当然。你总是很难对付。”她就像在跟小孩说话。语气中是否带有一种奇怪的骄傲感?
也许我不该提供给她任何答案,而是应该让她独自死去,但我发现自己无法坦然付诸行动。
我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我看起来不像人:“当我走近灯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开枪。”
她转过头注视着我,脸上露出无意识的嗤笑,她已无法完全控制面部肌肉:“我的胳膊和手不让我抠扳机。”
这听起来有点像妄想症,信号灯附近也没看见有弃置的步枪。我继续尝试:“你摔下来了?是被人推的,还是意外,或者是故意的?”
她皱起眉头,眼角密布的皱纹间显现出真实的困惑,仿佛记忆成了不连贯的碎片。“我感觉……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追着我。我试图开枪打你,却办不到,然后你就进来了。我似乎看到身后有什么东西,从楼梯口向我扑来,我感到难以抵御的恐惧,必须要逃离才行。因此我跳过栏杆。我跳了下来。”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真这么干了。
“追着你的东西长什么样?”
伴随着一阵咳嗽,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根本没看到。它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我已见过太多次。它在我身体里,也在你身体里。我试图逃离。逃离身体里的东西。”
这番零乱的解释似乎意指地下塔中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她。当时,我一点都不相信。我将她的精神错乱归因于控制欲。她对勘探任务失去了控制,因此想要找个人或物做替罪羊,无论那有多荒谬。
我又换一种问法:“你为什么半夜里带着人类学家进入‘隧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稍一犹豫,但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因为体内有伤痛。然后她说:“那是误判。我太性急。我需要信息,以免威胁到整个任务。我需要了解形势。”
“你是指爬行者的进度?”
她露出戏谑的笑容:“这是你给它取的名字?爬行者?”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你以为呢?彻底搞砸了。人类学家靠得太近。”翻译:心理学家迫使她靠近。“激起了那怪物的反抗。它杀了她,也弄伤了我。”
“所以第二天早晨你才显得那样心神不宁。”
“是的。也因为我看出你已开始变化。”
“我没有变!”我吼道,心中意外地升起怒火。
一声带着喉音的干笑过后,她用嘲讽的语调说:“你当然没有变,只是更像你自己而已。我也没有变。我们都没有变。一切正常。我们搞个野餐会吧。”
“闭嘴。你为什么丢下我们?”
“勘探任务已经失败。”
“这不算是解释。”
“训练期间,你有没有给过我合理的解释?”
“我们的任务没有失败,不至于要放弃。”
“到达大本营的第六天,一个人死了,两个已经开始转变,第四个犹豫不决?我称之为灾难。”
“就算这是灾难,也是你助力造成的。”我意识到,虽然自己并不信任心理学家,却依然仰仗她带领勘探任务。她背叛了我们,此刻又要离我而去,从某种意义来说,这让我非常愤怒,“你只是受到一点惊吓,然后就放弃了。”
心理学家点点头:“这也没错。是的,是的。我应该早点看出来你变了。我应该让你回到边界。我不该跟人类学家一起下去。但现在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咳嗽起来,喉咙里似有液体。
我对她的刺激不予理会,改换提问的方向:“边界看上去是什么样的?”
她又露出那种笑容:“到了那儿我再告诉你。”
“我们穿越边界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跟你预期的不同。”
“告诉我!我们穿越的是什么?”我感觉仿佛又迷失了。
此刻,她眼中闪出光芒,似乎预示着伤害,让我很不自在。“我要你考虑一件事。你也许对催眠免疫——也许——但已经形成的隔膜呢?假如我将隔膜移除,让你找回穿越边界的记忆?”心理学家问道,“你想要这样吗,小火焰?你想吗?你会不会发疯?”
“你要是对我不利,我就杀了你。”我说——我是当真的。催眠的概念及其背后的条件反射调节都具有侵入性,我很难适应,就像是为了来X区域而必须付出的代价。进一步的干涉更让我难以容忍。
“你觉得你有多少记忆是植入的?”心理学家问道,“关于边界另一边的世界,又有多少记忆是能够证实的?”
“这对我不管用,”我告诉她,“我对此时此地毫不怀疑。对自己的现在、将来,还有过去,也都毫不怀疑。”这是幽灵鸟的城堡,依然完好无损,训练期间或许受到催眠的侵蚀,但并未被攻破。对此我信心十足,也将继续保持信心,因为我别无选择。
“我相信你丈夫到最后也是同样的感觉。”心理学家说。
我坐下来,瞪视着她。我想要离开,以免受她毒害,然而我办不到。
“还是继续谈你自己的幻觉吧,”我说,“描述一下爬行者。”
“有些事你必须亲眼看一看。没准儿你能靠得更近。它可能对你更熟悉。”她对人类学家的命运毫不在意,简直令人咋舌,不过其实我也一样。
“关于X区域,你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这问题太笼统。”我急于想从她那里获取答案,似乎让心理学家觉得很有趣,尽管她已濒临死亡。
“好吧,那么:黑盒子测量的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它什么都不能测。这只是心理策略,让勘探队保持平静:没有红光就没有危险。”
“地下塔有什么秘密?”
“那条隧道?你觉得呢,要是我们知道的话,还会不停地派勘探队下去吗?”
“他们很害怕。南境局。”
“我的印象的确如此。”
“所以他们不知道答案。”
“告诉你一件事吧:边界在扩张。目前还很缓慢,每年推进一点点。以料想不到的方式。但没准儿很快就会发展为一次侵吞一两英里。”
这一概念让我沉默良久。当你离秘密的中心太近,便无法再抽身远离,观察其整体。黑盒子或许毫无用处,但在我脑中,它们全都闪烁着红光。
“已经有多少批勘探队?”
“啊,那些日志,”她说,“相当多,对不对?”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也许我不知道答案。也许我只是不愿告诉你。”
对话将会如此持续下去,而我却毫无办法。
“‘第一期’勘探队真正发现了些什么?”
心理学家皱起眉头,这次并非因为疼痛,而更像是想起一件令她羞愧的事。“那次勘探有……应该算是录像吧。那就是后来不准带入先进科技的主要原因。”
录像。翻查过那一大堆日志之后,我对这条信息并不感到惊讶。我继续盘问。
“还有什么命令你没告诉我们?”
“你开始让我感到厌烦了。我也开始有点累……我们透露的情况时多时少。他们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与理由。”这个“他们”似乎有点脸谱化,仿佛她也不太信任“他们”。
我不情愿地把话题转到自己的私生活:“关于我丈夫,你知道些什么?”
“就是他日记里那些,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你找到它了吗?”
“没有。”我撒谎道。
“很有见地——尤其是关于你。”
这是虚张声势吗?在灯塔上,她确实有足够时间找到日记,并在读完之后扔回纸堆。
但那不重要。天色越来越黑暗阴沉,波涛也越来越深,岸边的长腿水鸟被浪花驱散,海浪过后又重新聚集。周围沙滩上似乎突然出现更多洞孔。螃蟹和蠕虫不断在沙地表面留下曲折的足迹。这里生活着一整个生物群落,营营役役,对我们的谈话毫不在意。海上的边界在哪里?训练期间,我问过心理学家,她只是说没人曾穿越那里的边界。于是,在我想象中,勘探队员就像凭空化作了雾气和光线,消失于远方。
心理学家的呼吸很浅,也不太均匀。此刻,她急促地喘息起来。
“怎样可以让你舒服一点?”我起了怜悯之情。
“我死后,就把我留在这儿。”她说。此刻,她的恐惧完全流露出来,“不要埋葬。不要移去别处。我属于这里。”
“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我们根本不该来这儿。我根本不该来这儿。”生硬的语气表明她的怒气已超过虚弱的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
“就这些?”
“我开始相信,这就是最根本的事实。”
我猜她的意思是,就让边界扩张,不要理会,任由其影响后人,影响遥远的将来。我并不同意,但也没说什么。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