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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于走出了那个公园。沈青仰头看了看天空,厚厚的云层在头顶瞬息万变地堆积着,巨大深沉的灰色苍穹如同海浪一般地翻涌延展。一只白色的大鸟张开广阔的双翼从拱形大门的上空掠过,飞过他们的头顶,发出一声燥急的、朗然的长唳,倏然间消失在远空。
“对面就是车站,6路车大约十五分钟一班。”嘉文指着公园对面那个孤零零的蓝色站牌说。
“谢谢,我自己过去等就好了。”沈青说。当然,她觉得他本来也没打算陪她一起等。
嘉文应了一声就转身走了。沈青也走到马路对面等车。她在一棵香樟树下等了大约十分钟就等来了那班车。车上只有五、六个乘客,她找了一个靠窗的干净的座位坐下。
夜色一点点在窗外弥漫,街道两边的路灯亮起来了。街道两旁的假花树和那些缠绕在秃树枝上的彩灯也亮起来了,这个街区顿时多了几分俗气然而生动的神采,白天时那些昏暗的、死气沉沉的气氛全然不见了。
黑夜,就像是一块肮脏的兜裆布,遮掩了一切无法示人的、丑陋的事物的下|体。
作者有话要说:1。 文章选择香港作为故事发生地仅为叙事的便利性考虑,因为很多细节与大陆文化、制度不太相符。
2。 文章不对香港做任何社会形态和细节上的考量,亦无任何指代和暗示。
、青山路25号(2)
周末的时间,沈青通常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度过的,即便她开始做那份家庭教师的兼职之后也不例外。她一般会读一本英文文献打发掉上午的时光,然后去一层的咖啡厅吃午餐,之后再去学校门口搭乘长途巴士赶去青山路25号。这无疑是最令她感到舒适的度过一天的方式。
早晨她要出门的时候,一个舍友出其不意地问了句:“今天我们要去参加科大的联谊,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另一个舍友也用征询的眼神望着她。
那个问题是用语调不很标准的普通话提出来的,然而当沈青拒绝了那个邀请之后,那女孩儿立刻用语速飞快的广东话同另一个女孩聊起了其他的话题。这两个女孩儿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香港人,较之于来自另一种文化、说着另一种语言的沈青,她们对彼此有着一种一见如故的天然的亲密感。再加之沈青的讷讷寡言,她们更加理所当然地用自己的语言谈论大部分话题而毫不理会沈青的存在。语言的隔阂,就像是一道无形的、透明的墙,将沈青不动声色地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即便是只有三个人,人们也总有办法将他们的世界划分成更小的单位。沈青时常觉得,人际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和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邀请她做什么?”一个女孩儿忽然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
“不是女孩子的人数不够嘛。”方才邀请沈青的女孩儿也用平常的语调说。
“她怎么可能会去啊。反正陆客都是这种呆板阴沉的性格。”
沈青回过头去,她们友好地冲她笑笑,就好像她们方才并没有做出在他人身后指指点点的刻薄举动一般。这两个女孩儿偶尔也会像这样在沈青面前用自己的语言谈论她,因为她们确信几乎从不与她们交谈的沈青绝不可能听得懂她们的对话。然而,这种语言构筑起来的肆无忌惮的安全感,其实只是那两个女孩儿单方面的误解而已。对于语言,沈青有着一种近乎天才的敏感,何况是对于这种同宗同源的语言。事实上,她在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周,就已经能够听懂当地人大部分的日常交谈了。然她又不想因为如此而给自己徒增一些社交的必要,所以干脆继续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假装成局外人。于是,在眼前的这种境况之下,这种天分对她来说反倒成了一种最无用且无必要的才能。
“如果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就好了。”她想,“如果有一间自己的房间的话,就不用再假装听不懂别人的语言,也不用绞尽脑汁地考虑怎么跟别人交谈了。也不会再失眠了。”自从来到香港之后,她隔三差五地就会失眠,有时候因为室友迟迟未关的台灯,有时候因为浴室的水声。
有一天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决定真的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于是她就在那个家教网站上发布了自己的信息。
一阵静穆的钟声在冬日的校园里久久地回荡。沈青抬头望向窗外,白色的、暧昧不清的日光笼罩着广场上的绿植和呆然不动的石像。她将一页书签夹在书页里,合上书本走出了阅览厅。
。
沈青来到那家餐厅的二楼,并没有马上开始那天的课程。因为梁正林端了一些茶点上来,于是英文课的前半个小时莫名地变成了下午茶时间。梁小祯自顾自地同沈青讲起了这一周来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她是个开朗外向的女孩儿,几次课之后便与沈青熟络了起来——当然,只是单方面的熟络。讲完了学校的事,她又向沈青介绍起了自家餐厅的服务生们。她说那些服务生大部分都是从内地移居过来的新移民,叫阿华的是一个同乡的儿子;叫阿力的以前在码头做零工,去年因为工会组织罢工没有活计可做就辗转来了这里;叫阿七的那个平时话很少,因为舌头不大利索。
“啊,还有嘉文。”梁小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说,“他叫许嘉文,上个月才来店里。那天阿爸去菜市场进货的时候扭伤了脚,他帮阿爸把货送了过来。阿爸要给他钱,他却说只要给他一碗面就可以了,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阿爸问他:‘为什么两天没吃饭?你的家人呢?’他说他没有家人。阿爸要帮他联系社工,他却坚持说不用,反正社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阿爸见他可怜就让他留在店里工作了。因为他连住的地方也没有,阿爸就在那个小仓库里腾了一块地方让他住,还找了师傅给他做了一张床,这周才刚做好,先前他都是睡在地板上的。”她一边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以掩饰自己方才以过多的言语和表情来介绍嘉文的心虚。
这女孩儿其实早就对那个年纪相仿又生的漂亮的少年暗生情愫,可又怕被沈青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所以才在介绍其他人的时候假作不经意地谈论起了他的事。
然而她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沈青从来都不善于察觉他人的情绪,何况她对课程之外的事情均无兴趣。毋宁说,她只把倾听这些话也当作了一种如同课程一样不得不去履行的义务。
许嘉文对自己职责之外的事同样没有兴趣。一开始,他每次在楼下遇见沈青时还会潦草地向她点点头,后来他干脆连这种敷衍了事的招呼也不打了。反正她至多算是清秀,如何也算不得那种值得为了只言片语的寒暄而去主动讨好的大美人。再说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足以构成一段谈话的共同点——如果说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的话,大概只有他们都想要一间体面的、上锁的房间这一点而已。
他的服务生同事们倒是会经常聊起沈青,不过这也没什么特别,这些粗鄙庸俗的男人,一年四季都在发情,走进店里的女人,只要稍有些姿色,都可以成为他们用嘴皮子意淫轻薄的对象。如果不是因为梁小祯年纪太小又是老板的女儿的话,恐怕他们也会像意淫沈青一样地去意淫她。
话题总是从那个做过码头工人的阿力口中开始的,他说最近的大学生随便的很,什么人都能上,结婚之前睡十几个男人都算少的。
其余几个服务生登时哄笑起来。
“就像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大学里早就没有处女啦。”码头工人阿力用嘻嘻哈哈的口吻说了一句富有哲学意味的话。
这句话让嘉文也笑了起来。
他们又开始谈论起像沈青那样读研究院的女人。据他们说,那些女人大部分都很难嫁,表面上一幅严肃矜持的禁欲者的模样,其实内心饥渴狂放的很,说不定每天都在看着那种片子自我安慰呢。服务生们又猥亵地笑了起来。
嘉文没有再笑。虽然他有时也会附和着同他们说几个荤段子,然而眼下这话题却着实令他觉得反感。他们谈论女大学生们的表情和口吻与其说是下流或者下作,不若说是可怜,就好像,只有通过将女大学生们描绘成一个个淫|荡的妓|女的形象,他们才能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嫖|客的快感一样。
他想起那个女人曾经告诉他的一些事——“过气的香奈儿依旧是香奈儿,当季的地摊货依旧是地摊货。”
那个时候,那女人工作、会客、倒垃圾、去菜市场买便宜的猪肉的时候总是穿着她的香奈儿。后来那件裙子旧了、破了,里衬上缝满了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针脚,她也仍旧穿着。
“花瓶再旧里面插的也是玫瑰花,而马桶里即便是插满了玫瑰花也仍旧是一个容纳人类最肮脏的那一部分的容器。”
垃圾永远是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青山路25号(3)
嘉文也说不上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沈青的。
他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这女人,皮肤苍白,眼神空洞,所有年轻女人该有的表情都仿佛在她眼中凝固了一般。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行走、应答,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般。因为肩膀瘦削,又总喜欢低着头慢慢走路,从背面看去,她简直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妪。
而且,这个毫无生气、个性阴沉的女人处处都喜欢端着一副教会修女般严谨端庄的仪态——她那蜘蛛丝一样的细卷发总是一丝不苟地束在墨绿色的丝绸发带里,她的指甲总是修剪的整整齐齐,她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似曾相识的香气,她的手帕放在银色的小盒子里,小盒子放在精致考究的暗灰色方形手袋里。她总是穿着剪裁得体的呢大衣、素色压褶的洋服裙、深色的棉袜和棕黑色的系带方跟皮鞋。有一次她在他面前坐下,洋服裙下露出了白色棉布衬裙的波浪形花边。
这个本来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一下子就使他感到了一种近乎生理上的不适。
那个女人也总是穿着这样的棉布衬裙,有时套在连衣裙里,有时套在睡裙里,她对这种多余的做作的行为有着一种骄傲的坚持,这也是她在结婚之后依旧固执保持的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