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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兰说:“你不是爱吃‘炒改刀’吗?你就吃吃老袁的‘炒改刀’好了;别的不要动筷子。”
黄启蒙想着老袁的炒改刀;也就不再犹豫了。
黄启蒙到肖国泰家的时候;屋里已有了几个客人。身份显然都不及黄启蒙;黄启蒙是主宾;要坐上位。客人依次坐好;肖国泰就不停地斟茶递烟;屋里一会儿就烟熏火燎起来。大家说些过年的话题;黄启蒙也插不上话;就那样干坐着;等待“炒改刀”。一会儿;凉菜端上来了;小芹妈用一块脏黑的抹布将桌子抹了一遍;显出木纹的清晰。凉菜有六个;咸鸭蛋、炒花生米、粉丝拌白菜芯、猪口条、猪肚丝、黄瓜丝拌豆腐片。凉菜经小芹妈的手一一摆好;看上去清爽且散发着香油味。黄启蒙的视觉好起来;他想六个凉菜一定要配六个热菜。
二子突然出现在屋里;他的食指吮在口中;露出半截发白的指头;蓝棉袄的袖子是炸开了花的;白花花的棉絮露在外边;像两朵残败的花摇曳着凋零的花瓣。二子先是对着桌子周围的客人嘿嘿一笑;趁大伙儿不注意的时候;伸出那根白花花的指头偷袭那盘猪口条;快速地撮了几块放进嘴里;又嘿嘿一笑转身出了屋。
黄启蒙惊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的食欲似乎再也提不起来了。等老袁的“炒改刀”端上来的时候;黄启蒙仍对二子的食指心有余悸;觉得这道菜已被二子白花花的食指侵略过;好像那黏稠的唾液已润在自己的喉咙;弄得他不停地咳嗽。
黄启蒙回来时;夜已深了;杜小兰已哄着蓉儿和松儿入睡。肖家猜拳行酒的声音响彻朱家大院;蓉儿始终被这猜拳行酒声牵动;没有睡着;但也不敢动弹;怕杜小兰吵。直至黄启蒙回来跟杜小兰说话;她就知道了吮指的二子当着客人的面偷袭猪口条的举动;那番不雅使父亲黄启蒙没品尝出老袁“炒改刀”的真正味道。
以后黄启蒙家与肖国泰家往来的次数越发少了;蓉儿也就不再注意肖国泰一家人。肖家似也过着不打不闹的太平日子;一晃又是几年。有年春天;老袁犯了哮喘病被“五魁园”辞退在家;肖家的生活立刻显得紧张起来。先是小芹妈脾气变得暴烈;跟老袁经常有口角发生。后来肖国泰又不断回家;与小芹妈的关系日益融洽。小芹妈有天与老袁打架动了手;将老袁的被子枕头扔了满院;老袁跌在地上哇哇大哭;边哭边骂:“他们看我没用了;才这样待我呀”
院子里的人围了一圈看热闹;朱娘私下嘀咕:“老袁这是报应人啊;不服老不行;人老猫腰把头低;树老焦梢枝叶稀;茄子老了一包籽;倭瓜老了是面的。”
第十章 奶奶的脚伸向云端
杜小兰感到自己头上温湿一片,好像瀑布从天而降。她想是到了旅游景点了吗?目前她似乎没这个雅兴……正想着,蓉儿惊呼起来,“妈妈,我奶奶在你头上撒尿呢。”
杜小兰忽地从炕上爬起来,这回是真正地醒了。她看到婆婆立在她的跟前,敞开裤子,像男人那样对着她撒尿。
婆婆已经彻底痴呆了,她痴呆以后,依然没有忘记对杜小兰的纠缠。她经常拄着拐杖夜半三更跑到杜小兰的房间,指着墙角说:“那里有棺材。”要是杜小兰不予理睬,她会加重声调说:“那里有棺材,你知不知道?”杜小兰就没好气说:“娘,你干什么呀?好家好业的,尽说不吉利的话。”
婆婆这时像猫头鹰一样凄笑几声,转身回自己的屋里。
婆婆将那泡尿撒向杜小兰后,思维就走向了混乱。先是大小便失禁,然后就光着身子往外跑,朱家大院的人经常看见一个白花花的肉身在院里晃动,人们就喊蓉儿她妈。杜小兰将婆婆拖回屋里,给她穿好衣服。她想不到威风凛凛的婆婆竟变得这样令人无奈,人真的能永远主宰自己吗?面对婆婆,杜小兰感到什么都不神圣了。杜小兰白天要上班,她担心婆婆会闹出事来,只好将房屋上了一把锁,杜小兰上班的时候将门锁起来,里面放些水和饭。不久,婆婆的房间就散出一股腥味,像风干的咸鱼。这使杜小兰又多了个给婆婆擦洗屎尿的任务,杜小兰把这任务放在星期天完成,也只有星期天她才有空余时间。
明晃晃的日头下,是一派温暖的空气。杜小兰将婆婆拉到门口的台阶上,用一盆热的水给她擦洗身上的屎,屎已经风干了,死死地粘在皮肉上。杜小兰就用刷子使劲儿刷,像刷一块脏布。婆婆身上的神经似乎早已麻木,她感觉不到疼,任凭杜小兰怎样摆布,她都听之任之。这样经历了两个寒暑,婆婆有天中午忽然停止了呼吸。杜小兰正包饺子,饺子先煮了一碗正准备端给婆婆。这时,她发现婆婆已经开始投奔阴间了。
“娘啊,你等着!”杜小兰满眼泪水地为婆婆寻找寿衣,她喊着婆婆,让她等着,等穿好寿衣再走,不要光裸着身子去见阎王爷。寿衣是她早就为婆婆准备好的,毛蓝色的棉袄棉裤,她一手撑着寿衣一手拉着婆婆的胳膊,她想给婆婆快点穿好,但她越是想快手脚越是慌乱,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了。总算把婆婆的寿衣穿上了,看着婆婆咽下最后一口气,杜小兰放声大哭。所有的怨恨都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消解了,人的一生纵然是大富大贵、大嗔大怨,都免不得一死。死是对人的最严厉的惩罚。
蓉儿小跑着往医院赶,她要去见爸爸黄启蒙,告诉他奶奶去世了。
黄启蒙是夜里回来的,组织上只批给他两天假。他先在母亲的遗体前跪下嗑头,眼泪像河水一样顺着衣襟流淌。蓉儿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她觉得爸爸的哭比妈妈的哭更让人心里难过,虽然没有声音,却把人的心给揪疼了。
接下去的事情,就是入殓埋人。先将奶奶的遗体放进棺材里,棺材里再放一只布制的鸡枕头,说是避邪,还要放一个下水罐,下水罐显得特别重要,据说能制约下一代人的兴旺发达,里面装着五谷杂粮和铜钱,若干年以后,棺材腐烂了,下水罐里的东西如果化成了水,再蠕动着一条红蛇,这家的后代就会出现大人物。蓉儿认真看着母亲杜小兰做这一切,她觉得母亲做得那样一丝不苟,她的注意力全被母亲手上的新奇吸引了。
出殡在一个早晨,天刚亮,太阳还没有出来。蓉儿接受了一个任务,要在奶奶的棺材启程后,将奶奶平时用的尿盆摔碎,也就是摔丧盆。这是一只不大的黑瓦盆,边沿儿积满一层白花花的尿碱。蓉儿似不嫌脏,早早就把瓦盆举在手上,待棺材徐徐抬起,离开朱家大院,蓉儿用力将瓦盆摔在地上,立刻碎了满地。
蓉儿看着那满地的片瓦哇哇哭起来,她的奶奶再也回不来了。
奶奶姓李,名珍珠。但奶奶一生也没用过这芳名,她的户口簿上写着黄李氏,自从嫁给爷爷她就姓了黄。
奶奶一生素衣素食,世俗的讲究甚多。她上街时手里总要拎一只小提包,提包是帆布做的,又脏又破,拉链已经失去了功能。奶奶捯着两只小脚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拣路上的柴棍儿,等她逛完街回来,手提包里就塞满了柴棍儿,朱家大院的人见了纷纷夸赞:“这老奶子可真会过日子啊。”
奶奶听到夸赞心里就十分欣喜。
奶奶不光拣柴棍儿,还拣吃的东西,海棠啦红枣啦,不知谁丢在路上的,奶奶拣起来,用嘴吹吹,塞给蓉儿吃,蓉儿不吃,奶奶就拉长脸,说蓉儿不会过日子。
蓉儿赌气想:我怎么有这样一个奶奶呀!
现在这样的奶奶永远地走了,蓉儿心里涌满了海一样的悲伤。
第十一章 方块世界
我上学了。
我的肩上背着一个花布做的书包,书包带子长长的,如同鞭子一样直打我的屁股。我的屁股就像挎着一只圆鼓,左敲一下右敲一下,书包里装的是老师发给我的新书。
这一天,阳光分外好看。
我跟朱家大院里一个叫刘锁的哥哥去学校报名,他长我5岁,父亲是个木匠,母亲有点半疯,整天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不是长过臀部就是短过肚脐,颜色永远灰暗,就像北方灶坑的烟灰。
刘锁正读小学四年级,算是大孩子了,妈妈没有时间送我到学校,我就跟定了刘锁。
学校在县城的西部,一片黄土坎儿上,原名叫城西小学,后改名为育红小学,我就是在学校改名以后上的学,那年我8岁。
刘锁一直快我几步地在前边走,我在他的身后紧追。刘家在大院里也算是古里古怪的人家,刘锁妈妈的脏和痴成了他们家与外界断绝往来的绝缘体,没有人肯到他的家里去,别人也从不邀请他一家人去做客。
刘木匠与我父亲黄启蒙往来,是因为他年迈的母亲早几年患了白内瘴(一种常见的眼病),他不断地求我父亲开药。
我奶奶去世的时候,那口棺材就出自刘木匠之手。
刘锁的奶奶是一个干瘪的老太太,就像山里的核桃,只剩一层皱巴的皮了。她经常蜷缩在外屋的地铺上,他家的门正对着路,大院里的人过来过去都忍不住朝那黑幽幽的门里张望,人们就望到了刘锁的奶奶。刘锁的奶奶也望到了经常望她的人,她熟悉着那一张张面孔,一张张面孔也熟悉着她,熟得视而不见了。
我奶奶活着的时候,经常找她说话。两个老太太的思维都还清晰,说的也都是现时儿媳的不好,从前滋润的日子,以及丈夫活着时的自在。两个老太太的命运相似,都是寡妇,而刘老太太22岁那年丈夫就得伤寒病死了,她将刘木匠扶养大,一直守了几十年的空屋。奶奶每逢从她那里回来,都要跟我妈妈描绘一遍,脸上充满了对刘老太太的敬意,几十年守空房啊,那可是年轻女人最大、最痛苦的牺牲呀!奶奶不住地赞叹,又摇头又点头。她的脑子里长满了男尊女卑的细胞。
我奶奶去世后,刘老太太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先是浑身发热,后又胡言乱语,有天她躺在铺上不停地怪叫,声嘶力竭地喊刘木匠,喊声一阵紧似一阵,大院里的人都听见了,私下里嘀咕议论。
妈妈怕我听见,把我从人群里拉回屋。我就在夜半三更时听见刘老太太那凄历的喊声,像老猫寻找到了失散多时的配偶。
我走在刘锁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