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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亮亮发现,这方面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市里造成的。市里对接待工作虽然也有蒋大妈说的那些所谓的接待标准、接待规格、接待程序等等写在纸面上的东西,可是所有这些规定、标准、程序后面都有一句话:特殊情况须经市主要领导批准方可办理。常书记、王市长不用说谁也知道属于市主要领导,而那些副书记,市委常委,副市长,人大主任、副主任,人大常委,政协主席、副主席,政协常委之类上百号的人物谁也说不清楚算不算“市主要领导”,他们自己当然都愿意把自己当成“市主要领导”,谁也不愿意在同样的级别上被别人边缘化、虚拟化,于是便都有了自己的特殊情况,都有了确定特殊情况批准特殊接待规格的权力。于是市委、市政府下发的那些文件就都成了废纸。
针对这种状况,钱亮亮绞尽脑汁,给市委、市政府起草了一个文件,规定今后凡是由市领导牵头的接待任务,谁有特殊情况由谁签字批准。他的想法是,那些领导口说无凭的事儿敢干,真正让他们签字他们就得想一想了。常书记跟王市长批了他的报告,由市委、市政府办公室联合发了文。没想到那些市级领导不但不忌讳在接待审批表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而且热衷于签这种名。原来,他们认为自己只有拥有了这种签字权,才能正经八百地算作“市主要领导”。再说了,吃吃喝喝是接待工作的需要,反**也不会反接待,从来没听说哪一个领导干部是因为多喝了五粮液、茅台酒,多吃了乌龟王八、鱼鳖虾蟹被纪委双规的。钱亮亮企图靠“签字”来约束领导行为的图谋适得其反,反而成了各位领导竞相攀比的一个项目。
“宣传部怎么回事儿,接待一个记者团二三十人怎么弄了这么大一笔接待费?”蒋大妈对刮刀她们的接待费用提出了疑问。
钱亮亮心里有数,这里面有两笔账是他们加进去的,一笔是宾馆给记者们腾房子赶走那些客人免掉的房费,还有一笔账就是记者和他们的助手、亲属的娱乐费用,比如在歌舞厅唱歌、在桑拿房蒸肉、在健身房折腾等等。这些费用可以打入接待费里头,也可以不打入接待费里头,不过就是个走账的事儿,打进去了宾馆就轻松一些,不打进去市委、市政府就轻松一些。现在任何一家单位,不管是什么性质的,也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在国家利益之外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利益。金龙宾馆作为接待和经营双重性质的宾馆,自己的利益更加突出一些。钱亮亮自认为还是很有良心的,他从来不会想方设法地加大接待费用来增加宾馆的利润,可是,该接待单位核销的他也不客气。如果不是宣传部弄不清接待人数,就不会出现那么大的混乱,也不会逼得金龙宾馆不得不赶走他们的老顾客。而且,这些老顾客即便今后再回来住,金龙宾馆也不可能再接待他们了,谁会让他们住在那儿长期享受吃住七折的优惠呢?过后黄金叶专门嘱咐总台,那些上了名单的顾客再来住店,一律不接待,就告诉他们没有房间。
钱亮亮便开始给蒋大妈解释:“这个记者团住的时间比计划多了一个星期,主要是电视台和报社要等着给常书记和王市长作专访,所以住宿费就超支了。另外,由于他们采访报道的项目太多,市里还送他们到敦煌考察了一下,也增加了接待费用。”
这些事其实不用钱亮亮说蒋大妈也知道。那家电视台和报社不愧为全国性的新闻媒体,信用卓著,后来他们给常书记和王市长都作了专访,电视台放在黄金时段播出,报纸放在头版登载,书记、市长先后在国家级的电视和报纸上亮相,介绍金州市拥有的地理、资源、人才、旅游优势,畅谈金州市改革开放经济建设的成果,描绘金州市人民美好幸福的未来,对金州市领导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响动。常书记、王市长大为兴奋,狠狠地表扬了刮刀和宣传部,决定给他们发奖金。张处长还算有良心,及时地汇报了钱亮亮在其中发挥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结果奖金扩大到金龙宾馆,每人一百块,人人有份,皆大欢喜。张处长专门告诉钱亮亮,当时常书记还对王市长得意地说:“你看看,钱处长干得不错吧?”言外之意是我选的人就是比你选的人强。王市长也正处在国家级媒体亮相后的亢奋中,没有计较书记放屁崩沙子,连连点头说:“钱处长是不错,是不错。”
钱亮亮提到这些事儿,蒋大妈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叹了一口气说:“今后还是得抠紧点,超得太多人代会就不好过关了。”然后拔了笔赌气似的哗哗啦啦在核销报告上签了字。
他一签字就万事大吉了,财政局就得如实报销,把钱打到金龙宾馆的账上去。办妥了这件事,钱亮亮却高兴不起来,他算的那笔账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让他开心不起来。
夏天到了,金龙宾馆果木姹紫嫣红,花草争奇斗艳,进入了景色绝佳的季节。不但花草树木爆发出了勃勃生机,就连人也变得多姿多彩了。天气刚刚转热,金龙宾馆的女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娇艳的夏装,服务员们穿上了齐膝的粉红短裙,贴身短袖衬衫,管理人员更是像比赛一样穿戴得花枝招展。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女人白净的腿子和胳膊,真让人有些眼花缭乱。钱亮亮过去在秘书处工作,秘书处里没有女秘书,一堆大男人看别人跟看自己没啥不同,也没有任何需要忌讳的事儿。如今在这种环境里整天跟女人打交道,真有些不适应,开会、谈事,甚至走路经常不知道眼睛该朝哪看。而那些女人因为周围大都是女人,相互之间也不太避讳,有时候也会忽略了钱亮亮这个异性的存在,偶尔也难免有些尴尬的事情遇上。
那天钱亮亮到外头办事儿,回来之后直接回办公室,门没有关,一进门正碰上齐红跟郭文英两个人半裸着试穿对方的衣服,钱亮亮进来把她俩吓了一跳,同时蹿进了卫生间,活像两只看见猫的耗子。钱亮亮也吓了一跳,转身跳到了门外头,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钱亮亮稳了稳心神,站在门口等她们穿好衣服再进去,等的时候就在想,跟齐红两个人一间办公室实在有诸多不便,多多少少有些孤男寡女共居一室的意思,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长期那么呆在一间办公室里,没毛病也得呆出毛病来。想到这儿就又琢磨能在哪里再腾一间房子,或者自己搬出来,或者让齐红搬出来。宾馆的房子倒不少,腾一间办公室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要让宾馆腾房子,就得通过黄金叶。
黄金叶是宾馆总经理,独自占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写字台、沙发、地毯、茶几样样俱全。跟黄金叶相比,钱亮亮的办公室就寒酸得太多了,而且是跟齐红共享。有时候钱亮亮也想不通,为什么李百威干了那么长时间就不知道给自己弄一间像样点的办公室,起码不跟齐红挤在一起。来到黄金叶的办公室,隔着门就听到她在办公室里吵架:“你给我好好听着,你想搬到前面办公,只要我在你就别想,爱干不干,你又不是给我干……”
钱亮亮敲敲门,黄金叶在里面吼了一声:“进来!”
钱亮亮推门进去,屋里只有黄金叶一个人,原来她是用电话骂人呢,见到钱亮亮她就对了话筒说:“我没时间跟你啰唆,钱处长来了,你有本事就过来当面跟他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钱亮亮问她:“谁呀?”
“还能有谁,窝头呗,真是给个脸就上鼻梁,你猜猜他要干什么?他要我在前面办公区给他安排一间办公室。这种事情哪能答应?哪有一个班组长在宾馆大厅占一间办公室的?
你说这件事情能不能办?”
钱亮亮说:“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了?没给我说过,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金叶说:“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想过过坐办公室的瘾。钱处长你想想,哪有一个班组长还专门安排一间办公室的?”黄金叶这么说是有意贬损窝头,如果按照级别考核,餐饮部经理虽然不是干部,可终究也管了几个班组,放在工厂里起码也是个工段长。
“噢,钱处长你有事吗?”黄金叶问道。
钱亮亮苦笑着说:“没啥事儿,进不去屋了。”
黄金叶说:“没带钥匙?齐红呢?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钱亮亮说:“就是因为齐红在屋里呢,我才进不去屋了。”
黄金叶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咯咯笑了起来:“她干吗?换衣服呢?”
钱亮亮说:“她跟郭文英在里头不知道干吗。”
黄金叶说:“肯定是试衣服呢,刚才郭文英买了件套裙,样子挺好,还让我试,我说我个头高肯定穿不上就没试,想不到她拿到齐红那显摆去了。”
钱亮亮说:“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咱们宾馆还有没有可以当办公室用的房子?”
黄金叶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钱处长,你的意思是……”
钱亮亮想,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如干脆挑明了说,就让她去办,好赖自己也是她领导,这件事情并不是求她,而是吩咐她,便说:“是这样,接待处的办公室实在不太方便,你看看如果宾馆还能腾出房子来,重新安排一下。”
黄金叶立刻非常痛快地说:“这么大的宾馆哪能没房子,你是想自己搬出来,还是让齐红搬出来?”
钱亮亮想,自己不能离开原来的办公室,接待处的房间号码还有电话都是大家知道的,领导找他也习惯到那个房间找,如果换个房间就得一个个告诉人家,说不定领导们还会有什么说法想法。于是对黄金叶说:“这样吧,还是给齐红另外找个办公的地方,她方便,我也方便。”
黄金叶提醒他:“房子倒是有,你看是不是事先跟齐红谈谈?”
钱亮亮说:“谈谈倒是应该谈的,你先安排房子吧,我回头跟她谈谈。”
两人正说着,就见窝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见钱亮亮也在就说:“正好钱处长也在,你给评评这个理,我们餐饮部开展对外营业,需不需要设个办公室?如果说我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