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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治邦站在窗前看着广场上的人群,向夏中民问道,“看看有这么多的群众支持你,有什么感受?是不是压力很大?”
“是,郑书记。说实话,我甚至觉得这种压力都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夏中民如实回答道。“而且不只是压力,更多的是惭愧,是内疚。郑书记,面对着群众,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自己的工作也太不够了。”
“其实我们更有压力呀。”郑治邦有些沉重地说,“现在的群众已经同过去不一样了。他们正在觉醒,这是一种普遍的觉醒。这种普遍的觉醒正在同一种僵化的东西进行抗争,而这种普遍抗争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矛盾。人民正在显示自己的力量,这也是我们党多年来努力的结果,作为党的干部,我们应该感到欣慰。你在基层工作,对此更应该有所体会。”
“是。”夏中民说道,“一个党的干部,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地为党工作,为人民谋福利,在群众面前是交不了帐的。”
“所以有些干部就说了,现在的工作是越来越难干了,特别是基层,好像都没法干了。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小,群众的要求越来越高。中民,你怎么看?”郑治邦似乎在寻找答案。
“郑书记,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夏中民说道,“工作好干难干,关键是看立场。如果你站在群众的对立面,当然都只能越来越难干;如果你跟群众站在一起,那就没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可是,你看看广场上的群众,这么多的群众在支持你,为什么你还会落选?”郑治邦问道。
“郑书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不想说套话,又不便说真话,对不对?”郑治邦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倒是想先听听你的套话,别把我当省委书记,只管说就是。”
“套话其实也不好说。”夏中民没想到郑治邦会这么问他,想了想说道,“虽然我落选了,但我在群众的心里并没有落选。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金奖银奖,不如老百姓的褒奖。尽管我落选了,但我会继续努力工作,绝不辜负群众对我的期望。我相信,总有一天,干部和群众会重新认识我,承认我的。”
“那就是说,你刚才给我说的也是套话?对不对?好了,就说真话吧。”
“郑书记,据我所知,类似的情况并不仅仅发生在嶝江,在其它地方也时有发生,其中最致命的一个原因,就是没有把权力真正交在群众拥护的人手里。”夏中民直截了当地说道。
“但是,这次不是已经确定了你为市长候选人吗?组织上不是已经要交给你权力吗?”
“已经晚了。在嶝江,实际上掌握权力的人,从本质上已经不能代表组织了。他们只是以组织的名义,千方百计地要把权力移交给代表他们利益的人。他们在这里已经形成了气候,甚至可以说,他们现在的力量很强大,尽管这种力量并不全都由腐败势力构成,但由于有相当一部分好的或比较好的干部受利益驱动混杂其中,因此使得他们能够利用这些力量将政权的性质异化了。虽然这只是局部现象,但却很危险。”
“你又说套话了是不是?对全省来说,嶝江是个局部,但对嶝江的老百姓来说,却是全部?”
“郑书记,这不是套话。”夏中民说道,“虽然是局部现象,但同样十分危险。因为发展到这一步,在有些地方,既得利益集团已经盘根错节,纠结一气,形成了势力,尽管是一个局部,但必须借助市委,借助省委,甚至借助中央的力量才能加以翦除,而且要花很大的力气,费很长时间去排除各种各样的干扰和阻力。一个地方如果到了当官的不敢清廉,执法者不敢执法的地步,这足以说明他们的权力网络已经延伸到高层了。”
“你是不是说,在嶝江这个地方,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郑治邦在问。
“从目前的情况看,我觉得嶝江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为什么?”
“因为群众的力量起来了,群众的力量太强大了。在这种力量面前,任何腐败势力都不会长久。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这是一种普遍觉醒的力量,是我们党多年努力的结果。”
“这跟你多年的努力也有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中民,我要谢谢你,代表省委谢谢你。”郑治邦说到这里,突然转了话题,问,“中民,四年前我来嶝江考察时,听我的秘书说,你当着很多人的面,把我痛骂了一通。几年了,我一直想当面问问你,是不是有这回事?”
夏中民有些吃惊地看着郑治邦,他没想到郑治邦竟会谈起这个话题。“郑书记,那是我一时的气话,您千万别当真。后来我给市委也做了检讨,我当时的情绪实在太极端了,确实是我的不对。”
“那就是说,你当时真的骂了我?”
“不是骂,只是发了几句牢骚。”
“原来是真的。后来又有一些人给我说过这事,我闹不清楚的是,当时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的情绪那么极端?”
“郑书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夏中民轻轻地说道。
“可是我想知道。中民,为什么?”郑治邦也轻轻地问道。
“当时您还是省长,到嶝江来考察我们一个很有发展潜力的高科技产业,考察完了后,可能是有别的事情吧,您什么话也没说,就匆匆离开了。我们原本抱着很大希望,见您就这样走了,急得经理放声大哭。他为您的考察,上百个人整整忙了好几个通宵。”
“你们当时希望的是什么?”郑治邦感到不解。
“这个企业当时急需一笔启动资金,由于没有打通关节立不了项,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您的考察上。您要是能说一句支持的话,事情很可能就会有转机。郑书记,当时那个高科技产业,确实很有发展潜力,我们已经做了非常细致的市场调查,前景非常看好。”
“但我记得你们当时什么要求也没提呀?”郑治邦愈发感到纳闷。
“那个经理胆子太小了,他不敢说,什么要求也不敢提,一直盼着您能问他。”
“那你为什么也不提?”
“郑书记,我只是嶝江的一个副书记,省委书记下来考察,怎么能轮上我说话,想靠近您都没有可能。”
“我当时确实什么也没说就匆匆离开了?”
“是。您当时真的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事情,确实什么也没说就匆匆离开了。”
“所以就大声骂我是个昏官?”
“……我都忘了我说了什么了,我只记得我当时说,你们下来究竟干什么来了,你算个什么省长,这样的省长还不如没有,除了扰民,除了说套话说空话还能干什么。……好像就是这些。”夏中民很歉疚也很坦率地承认道。
“……那个高科技产业现在怎么样了?”
“没办法,后来转让给湖北一家公司,那家公司现在做得很大,去年的年产值已经达到了四个多亿。这儿的经理后来也调过去了,真的是可惜了。”
郑治邦沉默了一阵子,接着说道,“中民,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一定要见见你吗?”
“……不是因为群众的请愿吗?”
“好了,就让我给你实话实说吧。中民,我今天找你谈话,就是要向你承认我当初的错误。”郑治邦的表情非常严肃和真诚。
“郑书记,是我不对。”
“你骂得对,骂得一点儿没错。”郑治邦愈发显得沉重起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四年前,省委组织部曾提名你为嶝江市委书记,但最终被我否决了。”
夏中民再一次被震惊了,良久,才赶忙说道,“郑书记,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原因,跟你没任何关系!当时的刘石贝书记一直就不同意我,从来也没向上边推荐过我。”
郑治邦摇了摇头,“不,不全是这样。昊州市委组织部曾多次给省委打报告,组织部长刘景芳还专门给我做过汇报。就在半年前,昊州市委又一次打了报告,但都由于我的原因,你的提名始终都没能上了省委常委会。”
“郑书记,我从来也没从方面想过,嶝江的情况太复杂了,这确实不是你的原因。”
“但我应该负主要责任。”郑治邦说道,“还有,中民,你为什么一直不问几天前我在一份内参上对你的那个批示?”
“我已经给高怀谦书记说过了,如果是我,看了那样的材料,也一样会立刻批示,口气可能会更严厉。”
“不,那只是你的理解,事实上并不全是这样,戴有色眼镜的批示和不戴有色眼镜的批示是完全不同的。其实并不只这一次,以前还有过几次,有的你可能都不知道,我当时的批示都很严厉。现在想来,也许就是那一次产生的印象,导致了这么多对你的误解,对你的所作所为甚至作了完全相反的判断。”郑治邦沉默了一下说,“有时候,一个上级领导的好恶,往往可以决定一个干部的命运。”
“郑书记,那都是他们给你说了假话,是他们没有告诉你实情。”
“是他们利用了我,利用我的这种不正常的个人情绪。”郑治邦有些痛心地说道,“他们不仅利用我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而且又利用我伤害了群众拥护的好干部。你看看广场上的这么多群众,是我对不起他们,是因为我的错误,才让他们的感情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面对群众,我无法原谅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自己。也正是由于我的错误,让党的形象受到了无法弥补的损害。”
“……郑书记!”面对着郑治邦深深的自责,夏中民感到说不出的痛苦。
良久,郑治邦问,“中民,你知道一个叫吴渑云的新华社记者吗?”
中民回答道,“知道,他现在好像就在嶝江。”
“我知道。”郑治邦轻轻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前,“吴渑云写了一份内参,新华总社上报给了中央。今天早上,总书记已经做了批示,总书记还严厉批评了省委……”
……
下午三点,嶝江市四大班子领导扩大会议在嶝江会议室准时召开。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会议,省委的主要领导都来到了会场。其中有省委书记郑治邦,常务副书记高怀谦,省委副书记兼纪检书记彭涛,组织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