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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帐内才重又响起低沉沙哑的回应。
“唉……叫建宁王李寿来。”
“是。”
出了大殿的太子遥望天际略微透亮的水色,眉心忧愁浓郁,他揉着太阳穴离去,步履缓慢而踌躇。
行至宫内玉兰苑,沁脾的冷香弥漫,饱满的花骨朵团簇在油绿的茂密枝叶间,树下零落的花瓣凄迷而哀美。身至其中,似乎和缓了人压抑的心情。
直到太子绕过羊肠小径,看到那青白掩映间清瘦的白色身影,瞥到那一抹胜雪衣摆,太子的脸一僵。
随着步履的靠近,花团枝桠后的人逐渐显露出来,他的滚乌边宽大袖摆似乎不小心挂在了白玉兰枝上,倒也不着急摘下来,静静地立在那锦簇雪团前,稍稍低了头,像是在闻枝叶清香,又像是在沉思。
“这个时辰,苏国师在这里做什么?”太子停在一丈外,冷着脸肃然道。
他口中的国师听到皇太子的问话,却只是不急不慢地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的衣袖,接着才缓缓侧过身子,直面着太子。
那是个说不清年龄的男人,他的容颜俊秀,不知是否受太过淡薄的气质影响,看起来青涩而不经人事,可某一回眸间不经意的眼神却像是已览过了千百年的时光,众生百态都印在了其中。
就像此刻,他对着一国储君,却不恐不惊,不谦不惧。
国师一挥广袖,行了个潇洒而随意的礼,“见过殿下。下官心忧圣上,故特来探望。”
“哼,父皇病了这么多天了,国师一直闭门不出,今日才出现探望?莫非国师是今日才想起来担忧父皇吗?”太子冷笑。
国师轻巧一笑,“下官在府内为圣上测算圣命多日,故而一直谢绝拜访,今日一有结果就立刻赶来皇宫面圣。”
“哦?那么国师算出什么结果了?”
那太子倒像是个孝子,但国师说出这番事关他父皇性命的话时,他的表情却混杂着不屑、冷漠与敷衍。
“具体情况,下官还是亲自禀告皇上为好。”
“苏皈!你别以为仗着些花言巧语骗得父皇对你一时宠信,你就可目中无人了!本宫可还是太子!父皇现下不理朝政,一切事宜是本宫说了算!”
“呵呵,殿下这话在下官这说说便是了,要让旁人听去,知道真相的,殿下这是心系圣上,不知道的,还道圣上不是生病,而是立时便要……殡天了。”苏皈衣袖掩口轻笑,看起来有种少年人的骄顽,却恨得太子想不顾礼法地给他一巴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来人!来人!”
不远处跑过来一队巡逻的禁军,“殿下。”
“国师苏皈,以下犯上,触犯天威,给本宫抓起来!”
几个禁卫军面面相觑一番,上前要绑苏皈,“是。”
“诶!慢着慢着!太子殿下手下留情啊!”刚才的大太监找急忙慌地冲过来拦住禁卫军,“殿下还请息怒啊!”
“怎么,赵有德,连你也敢来干预本宫的事了?!”
“哎呦殿下瞧您这话说的,奴才哪儿有这胆儿啊!奴才这是奉了皇上的命,来召见苏大人,殿下,这苏国师冒犯了您,您要教训他,还是等皇上见过苏大人之后再说吧。”
“父皇醒了?”太子一喜,也顾不上苏皈了,拂袖朝寝宫快步而去。
那赵公公冲苏皈无声地苦笑,苏皈还是一般的云淡风轻,无甚所谓地一作揖,随赵公公也向寝宫走去。
“父皇!”太子急匆匆地冲进寝宫,看见老皇帝靠坐在龙床上,喜形于色,“父皇,您感觉怎么样了?”
“咳咳,你怎么没去休息?”
“您醒了,我哪儿还有心思睡觉。”
“好啦,我没什么事,听赵有德说你也操劳好几天了,你是储君,应该知道如何保重自己,大局为重。”
“父皇的身体难道还不是大局吗?”
皇帝笑而不语。
这时赵有德在门口禀报苏皈待诏,太子哼了一声,“父皇,我就搞不懂了,您就那么相信他?这草根道士说的话,谁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您看他这几年,靠着那些莫须有的岐黄之说,大兴土木,从中也不知吞了多少钱财!”
老皇帝没有回答这些话,太子似乎也只是心有不甘,见他气色不济,便先行告退了。
太子走出寝宫,与一身出尘的苏皈迎面对上,他冷着脸扭头而去。苏皈扶着朱门,目送这位即将上位的储君,嘴角带笑,目中的深意却像要将人吸进眸子里。
咸和八年六月,十六国时期成汉开国皇帝李雄召大将军、建宁王李寿受诏辅政。遂崩,年六十一。在位三十年。本雄遗诏,太子班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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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李班那么讨厌那个国师,李雄死了,他怎么样啦?”小狸猫精睁着水晶般干净的猫眼,追问道。
莫镶耸耸肩,“能怎么样,李雄一死,国师府就被抄了,苏皈被关入死牢。”
“这苏皈真是个靠骗术欺权的假道士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李雄年轻时高大俊美,有个叫刘化的道家术士,曾预言他终为人主。下江阳时,李雄因为西山的范长生居住在山崖洞穴里,求道养志,想要迎他来立为君而自己做他的臣子。范长生执意推辞。可见这李雄对岐黄之事是极为相信的,不知道苏皈到底是在哪一具体时期跟在李雄身边,但极受器重是真,建国后他当上国师,可谓是朝堂第一人,但因为苏皈总说些玄乎其神的话,对他的质疑态度还是占多数,太子班就是代表。
成汉的历史不过四十四年,那李雄在位之时,倒还算风调雨顺,李雄礼贤下士,善用人才,若不是死于旧疾,没准成汉还能多撑一段时间,可是他死后,那些儿侄争权夺位,太子班也只是下令将苏皈抓起来,没四个月他自己就又被表兄弟逆谋刺杀了,这苏皈到底是死在哪一位继任者手上,没人说得清。”
“谁也没杀他。”
“诶?”
两个小的齐齐看向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驻足聆听的苏浅醍。
苏浅醍看着他们,“没人杀的了苏皈,他是自杀的。”
篱术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镶则不大相信,他不服气地反驳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查了那么多资料,可都没介绍这一段历史的最终结果的。”
苏浅醍眨眨眼,望向窗外,晶莹的玻璃窗的另一面,绚烂的日头正是浓烈陶醉的时候,将一片都渲染成一种暖洋洋的灿烂。
他嘴角笑意晦暗不明,篱术与莫镶一时间以为他透过窗户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可窗外只有大片的金黄,与充满生机的院落。
苏浅醍最后一声呢喃,更是令他们落入困惑。
“我看到了。”
那一年的初秋,三百禁卫军冲进国师府,却发现国师府里除了苏皈一个人也没有,年近不惑却丝毫不显老态的国师白衣广袖站在堂前,宁静如水,身后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当年先皇御赐的亲笔牌匾。
那个衣袂如仙,眉目淡雅,一面带着那样不沾红尘的容颜,一面将这世间能获得的富贵权势都一并玩弄在了股掌中。心知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士兵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然而他们都多虑了,苏皈似乎已等了他们很久,他带着静谧的浅笑,迎接这些杀伐与兵戈。
午后落魄的天色映照不明这方土地上最顶级的生物,也即这比鬼神更复杂千万倍的心思。国师府宽阔而雅致的庭院内,植物都似步入黄昏,承受不住秋风的眷顾,凋零得轻易。刀枪剑影裹挟的利芒并未来得及撕破庭院纯净的色调,而天边那一行缓缓飞远的白鸟,也带走了谁也猜不透的国师最后一束遥望。
细碎的惊呼声只在转瞬,白衣如雪铺地,青丝似墨染阶。
☆、古代番外——流离(下)
他恍惚地站在日光下,思索了片刻,关于自己的来历。只能艰难地记起自己的名字叫苏皈,至于其他的,很快他就放弃了,无解的事情,何必拿来为难自己。
慢慢地向前走去,不断有形形色色的路人与他擦肩而过,可是看着那些生动的脸庞,直觉告诉苏皈,自己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直到他看到一个迎面跑来的孩童,自己想躲却没躲过去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丝毫没有感觉,那个孩子也完全没有发现,就这样欢乐地跑远了。
他停驻,回头望着孩子远去的方向,慢慢地,慢慢地,似乎明白了。
哦,原来我是死了。
原来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的。那么地狱阎王什么的,也都是真的了?怎么没有牛头马面来带自己走?
认清自己是鬼这个事实,似乎并没有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只为他带来更多困惑。
那么,鬼又该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又游荡了多久,苏皈不禁想要埋怨了,为什么没有阴差来带自己走呢?这样毫无目的地飘荡,既没有想要做的事,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感觉就要这样永远地流离下去了,苏皈觉得,自己竟然还没有感到绝望真是非常的不容易。
想不起来自己的前世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反正苏皈直觉自己应该与这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离得很远,否则为何自己看什么都觉得很陌生。只是再新奇的东西,看了几日,他也离开城镇了,不论有没有知觉,总是被人在自己身体里穿来穿去的总归不是值得舒坦的事。
但是苏皈没有想到,自己的不安分差点就把鬼命赔了进去。
在遇见另一只鬼之前,他还在奇怪,怎么自己就遇不到一位同病相怜的同类,这样至少能有个说话的对象。可是在遇到之后,苏皈不禁感叹,不论是鬼还是人,果然都不应该太贪心。
那时他正坐在树下闭目养神,某一刻心中一动,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小个子的鬼在他身前伏低身子,有些惊讶、有些欣喜,还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你是谁?”苏皈问。
“我,我……我好久没有看到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