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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一片掌声。
刘扬讲到了于洋的事情。他说一个市级干部,被一个几乎是法盲的乡长殴打、拘禁、处罚,逐级举报,主要领导都不管,这不是纵容是什么?现在我来管这件事。全市所有临时招聘的那些用以对付农民群众的乡镇工作人员,全部清退,这些人制造的案件和遗留问题,要一查到底,不仅要追究这些当事人的责任,还要追究举荐人的责任。据我所知,这些以殴打农民为己任的临时人员,来源有两个,一个是原乡镇领导干部的子弟,一个是街头混混,打架斗殴、为害乡里。这些人不清理,广大农民的利益就会时常受到侵害。我们市委决定清理这些人,是治本之策,是建设乡风文明的新农村的一个环节。
这个会议只开了半天,没有讨论。有人提议讨论一下刘书记的讲话,田野说这是顺应民意、体现以人为本执政理念的决定,执行就是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天下午,刘扬带领于洋、小何,跟随王凌到小河区听取于洋案件的处理情况的汇报会。小河区纪委书记全部参加会议,张勇、关中锋也到会。小河区纪委书记说,这个为害乡里十余年的败类已经被正式逮捕,他现在居住的住宅是他在松林乡通过做假账、骗取区上基建投资购买的,这笔账还在审查之中,待查清以后将这套住宅没收;他在另一个乡当乡长和书记期间,又有成百万元的财政黑洞,这笔账已经查清,正是立于这个账务,这个人才被检察院批准逮捕。他老婆由一个农民变为国家干部的事,他现在还不交代,不过,他供出了另外一个人。刘扬问供出了谁,纪委书记说是河曲县县长王军。王军原是小河区副区长,去年被提拔到河曲县当了县长,他的老婆原来也是农民身份,现在在小河区某镇任副镇长。
刘扬表情十分凝重,一直不说话。张勇看着刘扬,也没有吭声。关中锋说:“小河区乱了近二十年,我是目睹者,但只是目睹,只是对那些受屈辱的农民群众给予道义上的同情。于洋的事我知道,当时区上说得比较严重,当时的书记和区长两个人在大会小会上都讲,说市上的干部干扰我们乡政府的工作要严肃对待,不要怕惹事,能给予什么处置就给予什么,出了什么事我们区委区政府担当。市经委的小干部于洋不是向省上告我们了吗?省委书记、省长没有任何批示,这就是态度,省上是支持我们区上的,省上领导知道我们基层工作的难处和乡镇干部的不容易,因此各位乡镇领导大胆地去干。松树乡的一些干部当时很得意,说他们为小河区的农村工作开辟了道路,以后可以让那些家在乡下、工作在城里的市级干部吞下干扰我们农村工作的苦果。近二十年,小河区就这样过来了,现在国家不收‘三提五统’了,一些乡村干部掠夺民脂民膏没有了由头,但是干群关系没有缓和,依然如故,农民群众对那些早些年动不动就殴打他们的乡干部气不打一处来,并且现在新出现的问题仍然很突出,农村的风气还是不好。”
“说说现在有哪些新问题。”刘扬对关中锋说。
“中央的惠农政策落不到实处,乡镇政府虚报浮夸没有任何的收敛,乡镇干部的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没有明显的改观,农民不必要的负担依然比较重。”关中锋说,“比如机修梯田的问题,向每个农民摊派钱,但修的梯田在哪里?有的乡镇是修了那么一点,几十亩,报上来的数字至少是几百亩,甚至是几千亩,给农民分摊费用时是按几千亩分的,一个夏天的机修梯田,从农民手中收取的钱多达几十万元,这几十万元干什么用了?只有乡长和会计知道。我了解的一个乡,这几年没有修一亩梯田,而每年从中央给农民的种粮直补资金中每亩抽掉十块钱,说是机修梯田的费用,这个乡接近两万人,如果算账,一年就是二十万,这二十万元干啥用了?吃了,喝了。”
每一个人都沉着脸不说话。刘扬示意关中锋继续说。
“农民对这个问题意见非常大,但没有人管这个事。再比如退耕还林,全市只有一个牛市长是远远不够的,这项工作要下面的人去做,乡镇干部住在村里来做。小河区在牛市长集中检查的那段时间突击搞了一阵子,现在又歇气了。还有人浮于事的问题。我们小河区现在最小的乡政府有八十多名工作人员,并且每年还在进人,最大的有二百多名干部,这些人都在忙什么?绝大多数人无所事事,打牌、下棋,有些开铺子、做生意、忙发财,有些忙提拔。乡镇干部中的一部分年轻人观念也更新了,说是‘与时俱进’,不再是通过努力工作得以提拔,而是跑关系、跑路子,通过歪门邪道得以升迁。当干部是第一步,当官是最终目的,而完成这个任务的过程是跑官的过程,不是努力工作的过程。这个局面必须扭转。”
“农村的问题你准备怎么办?”刘扬问。
“于洋的这个案件是个突破口,所有发生在小河区农村的案件,我们区政府将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但有些事还得仰仗刘书记和王书记你们两位市上领导的支持,因为有些问题牵扯到市上的领导,有些人已经退休。”关中锋说。
“我今天已经说了,不管牵扯到谁,都给我揪出来,他还是共产党员么,他还是国家财政供奉么,他制造了事端,现在退休就没事了?那不行,要追查到底。”刘扬说。
四点钟,刘扬、王凌一行来到小河区看守所。刘扬想看看这个无法无天又官运亨通的人是什么样的,同时也让他看清当前的形势,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尽可能多地说出来。
两名警察带着一个穿黄马夹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这就是。”小河区纪委书记对刘扬说。刘扬目光如炬,盯住他。“报上你的大名。”刘扬平静地问。
“老子任敏。你是谁?”
“刘扬。”
“噢,清楚了,是这个姓于的狗日的把你这个歧北最大的官请来了。”任敏斜睨于洋,咬牙切齿地说,“如果十年前老子能想到是今天这个下场,我当时就把你日蹋(弄死)了。”
刘扬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有想到身陷囹圄、已经失去自由的这个农家子弟还是如此嚣张,怪不得在几个地方为所欲为,国家法律在这个人眼里就是一堆废纸,没有丁点的约束力。“像你这样横行乡里十几年、今天仍然当官做老爷的还有多少?都是谁?”
“想叫我说?先把我放了,我就说出来。小河区跟我同时提拔起来的乡镇长哪一个不是跑来的、花钱买来的?哪一个现在不住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小河区林业局、城郊三个乡镇有一百多个农民身份的女人是干部,还有小姐当镇长的呢,我老婆当了干部咋了?姓刘的,你不要把我一个人关起来,你要关就都关起来,还有那些拿了我们的钱在北京买了房、住在京城里的腐败分子。刘大书记,你为什么不抓这些人,光抓了我一个?”
刘扬很平静地说:“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来,或者写出来,九十年代以来所有败坏了党和政府形象、在领导岗位上违法犯罪了的一个不漏地会被揪出来的。如果你长着一双眼睛,有两只耳朵的话,最近三个月歧北市县级领导干部有多少人离开了你应该知道吧。”
“有多少?我举报了王军,他为什么今天还是河曲县县长?他老婆还是副镇长?”
“说说王军老婆的事。”刘扬说。
“我在松林当乡长时,他老婆还是一个赶集卖货的小商贩,到了一九九八年,她突然成了区农牧局下属一个站的正式职工。我问一个领导是怎么回事,这人说王军老婆在歧北农校毕业了,就安排工作了。我感到惊奇,她成天在三个乡之间赶集,什么时候上的歧北农校?再说了,歧北农校什么时候招收过结了婚的学生?后来我才知道,还不止王军老婆一个人,是一大批,在歧北农校买了档案和学历,随后全部安排工作,还是干部身份。他们能这么做,我为什么就不能?但是,那几年我这个事没有弄成,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一批有二十多人,那些人的男人在乡镇一把手职位上干了十几年,早已是银钱大把大把地花,我一个当了三年副乡长、当了乡长还不到一年的人,只有心里的不平衡,手头没‘干货’。经高人指点,我开始攒钱,先买了房,后来就给老婆弄这个事。我整整跑了五年,二十万啦,那都是农民的血汗啊!”
刘扬打了一个手势,任敏被带下去了。
“这是个草包,这个草包还有单纯可爱的一面,要注意方式方法,要多说软话,效果可能要好一些。”刘扬对张勇和关中锋说,“任敏举报一个,提一个,不管是谁,不要怕。这些在官场上经营了多少年的人一旦被抓,下面的人就会看到希望,就会努力工作,你们干什么事就容易多了。与群众水火不容的干部倒台了,政府的威望就会重新树起来,农村工作就有农民群众的配合和支持,整个农村就是一汪活水。如果现在不动这些人,不处理那些积压了好多年的问题,你们的愿望还是会落空的。”刘扬说。
“只要市委支持我们,这些工作我们会做好的。”张勇说,“我和关区长也交换过意见,我们俩想的跟刘书记你想的一样,我们现在担心的还是那些离开了小河区当了市上领导、省厅局领导和退休了的那些人,我们区上无能为力。”
“你们抓下面的,现在在市上任职的,在外地任职的,在省上任职的,我们市上向省里汇报。退休在小河区了的、市上的,你们办。今天晚上就传唤王军老婆,我们市上今晚行动,请王军到市里来汇报工作,老王你们纪委先介入,检察院随时待命。”刘扬先对张勇后对王凌说。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刘扬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对于洋说:“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在看着我们呢!我不知道小河区有多少像你母亲一样的劳动群众死于乡镇干部的飞扬跋扈中。”一句话说得所有人心里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