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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怎麽是你?房东呢?』
「我爸妈去吃喜酒,我爸交代我今晚要烧开水提上楼给你们喝。」
『嗯…你爸真好。希望你不要向你爸说你想吃猪肉。』
「呵呵……你果然是只笨鸟。」
「你知道吗?你住的房间以前是我在住的ㄋㄟ!」
『真的吗?难怪我总觉得我的房间有股说不出的气质。』
「呵呵…大笨鸟。」
「那间…」蓉指着我隔壁右手边的房间:
「以前是我大弟住的,现在住个二中学生。」
『嗯…那麽我左手边的房间自然是你小弟以前住的罗!』
「呵呵…你不笨嘛!现在住的是你学弟,今年升高二。」
『嗯…那我们算是很有缘了。』
「你在泡什麽?」
『洛神红茶。要喝吗?』
「好呀!谢谢。我可以参观你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我打开房门:『你先进去随便坐,我再泡杯洛神红茶给你喝。』
「你不用先收拾一下吗?万一我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呢?」
『不用啦!我的房间秉持你遗留下来的优良传统,既单纯又乾净。』
「呵呵…你真会说话。」
「你房间东西好少喔!都是书。」
『嗯…没办法,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你说话怎麽都是嗯啊嗯的,真好玩。呵呵…」
『“嗯”,发语词,无义。就像“夫”或“盖”之类的语首助词,都无意义。』
「呵呵…你一定念书念到脑筋有问题。」
『嗯…我脑筋是有问题,不过跟念书无关。』
我把一杯洛神红茶递给她:『喝喝看吧!』
蓉象徵性地吹开杯口冒出的热气,喝了一口:「哇!会酸ㄋㄟ!」
『会吗?』我也喝了一口,纳闷地问:『不会啊!哪会?』
「呵呵…看来你不只脑筋有问题,连舌头也有问题。」
『是吗?』我再仔细地喝一口,除了茶叶特有的涩味外,我实在不知道何谓酸?
「可能是你已经喝习惯了吧!」蓉帮我下了结论。
习惯?什麽叫习惯?
我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
在校门口那家贵死人的早餐店跟一堆人挤着买馒头和豆浆;
傍晚六点半放学回来,
到长荣女中附近包个便当,顺便看看青春亮丽的高中女生;
晚上十点半下楼去巷口面包店买条刚出炉的鸡蛋吐司,
然後在旧书摊翻翻过期的时报周刊;
凌晨十二点在顶楼阳台种满芦荟的花盆旁边,
诅咒物理老师将来的儿子没屁眼,或是他将来根本没儿子。
对我而言,这才叫习惯。
而洛神红茶是我的生活,不是习惯。
因为如果习惯变了,我的生活只会变得不习惯;
但是如果生活变了,我就会变得不习惯生活了。
若真要说喝洛神红茶只是习惯,那麽习惯一定是种非常可怕的东西,
因为习惯不仅可以影响我对生活的忍耐度,让我失去喜怒哀乐的情绪;
习惯也能影响我的味觉。
从那以後,我每次喝洛神红茶时都会顺便想起 蓉,
并试着体会 蓉所说的“酸”。
也许是因为蓉的笑容太甜美,我根本体会不出洛神红茶的酸味。
後来我甚至开始不在洛神红茶中加糖。
而蓉自然也随着洛神红茶而进入了我的生活。
那年的中秋节,有叁天连假,我却没回家。
房东上顶楼阳台浇花时,看到了我。
「你怎麽没回家?」
『我想多念点书。』
「那晚上记得下楼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嗯…这……』
「就是这样了。」
房东的好意,我不好意思拒绝,但又鼓不起勇气下楼按电铃讨饭吃。
在犹豫间, 蓉上楼来敲我的门:
「大笨鸟!吃饭罗!」
『嗯…我…嗯…』
「还嗯什麽?我们在等你ㄋㄟ。别不好意思,一起吃饭吧!」
蓉半推半拉地带我下楼。
「爸!笨鸟下来了。」
「蓉,怎麽可以叫人笨鸟?要叫蔡大哥。」
「蔡大哥……」蓉刻意拉长了“哥”的尾音,并朝我吐了吐舌头。
「蔡同学,坐下来吃饭吧!千万别客气喔!」房东太太很温柔地说着。
席间的闲话家常,并没有刻意绕着我打转,也许对她们而言,我不像是客人。
中秋节晚上的这种吃饭方式,让我有属於这个家庭中一份子的错觉。
倒是在饭後,房东太太询问着我的家庭背景和求学状况。
偶尔房东会补问一句,而蓉总是专注地聆听,并扮演着搅局的角色。
「爸!我们上顶楼去放鞭炮好吗?」 蓉开口询问房东。
「好吧!不过不要吵别到人。」
「耶!笨鸟,上楼吧!」
在房东刚要纠正 蓉时,蓉拉着我和她的两个弟弟,拿了鞭炮便往楼上跑。
在顶楼放鞭炮是很惬意的,而且冲天炮的目标可以直指月亮。
蓉是那种人家吃米粉而她在喊烫的那种人,喜欢放鞭炮,却又不敢放。
每当拿起香要点燃冲天炮时,她的手便会发抖,使得那支香看起来像钟摆。
「蔡大哥,我们朝她们放冲天炮好吗?」
蓉的小弟指着一群在长荣女中操场散步的人。
「不行啦!爸说不能吵到人的。」蓉的大弟毕竟年纪比较大。
『没关系,我们是放鞭炮“打”人,不是“吵”人。』
「呵呵…臭笨鸟,我弟弟们会被你带坏。」
蓉虽然嘴上这麽说,但最後点燃冲天炮引信的人,却是她。
放完了鞭炮,蓉的弟弟们便下楼去了。
而蓉则靠在阳台上的围墙看着月亮,嘴里还哼着歌。
我往她走过去, 蓉回头说:
「笨鸟,中秋节快乐!」
『嗯…你也中秋节快乐。』
「今晚的月亮美吗?」
『今晚的月亮…嗯…真是圆啊!』
「呵呵…大笨鸟,讲这种无聊话。我要下楼了,晚安。」
连假的第二天,台风直扑台湾西南部,在顶楼的我,有如狂风中的一片落叶。
在风雨声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笨鸟!你下楼来避一避好吗?」
『已经很晚了,不方便吧?』
「我跟我爸说过了,他说你今晚可以在楼下睡。」
『嗯…可是…可是…』
「快啦!我们还可以一起玩扑克牌呀!」
蓉一直催促着,我只好穿上外套,跟她共撑一把伞下楼。
房东和房东太太都已经睡了,我、蓉、和她的两个弟弟,
坐在 蓉房间的双人床上玩起桥牌。
蓉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差不多大小,而且巧的是,刚好在我房间正下方。
她的房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墙壁还漆成粉红色的,贴了几张杨林的海报。
她自豪地说是她自己漆的。
在玩桥牌前,蓉偷偷告诉我:「待会我们一组,」然後放低音量:
「玩牌时,拉头发代表黑桃;摸眉毛代表梅花;指心脏代表红心。」
『那方块Diamond呢?』
「那就指你好了。Diamond有“呆”的音,反正你叫笨鸟嘛!」
『你跟自己的弟弟打牌也要出老千?』
「当然要罗!事关一只手扒鸡ㄋㄟ。而且赌场无姊弟,记住了。」
有了这种“默契”,我和蓉在玩牌时便占了上风。
蓉兴奋之馀,又开始唱起:「Do…Re…Mi…Do…Re…Mi……」
我再听了一次,果然蓉的歌声中,可以被称赞的,只有丹田而已。
咦?我今晚怎麽不想来杯洛神红茶呢?
望了望蓉,也许不是我不想喝洛神红茶,而是已经喝得过瘾了。
因为 蓉就是我的洛神红茶。
隔天下午上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石绵瓦做的屋顶,被强风掀去了一角,雨水顺势入侵,
导致我的房间内积了5公分左右的水深。
我拿了张纸,摺了一艘船,让它在我房间航行。
『你看这样像不像“汪洋中的一条船”?』
「臭笨鸟!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的书都被淋湿了!」
蓉先把我的书搬到高处,然後下楼拿水桶和瓢子,一瓢一瓢地把水舀光,
再拿着抹布,弯下身子,跪在地上擦乾地板。
「呼…弄好了。记得要拿书去晒喔!」
蓉擦了擦汗,松了一口气。
『嗯…谢谢你。』
「谢什麽谢,一场电影就好了。」
『什麽电影?』
「还装蒜?当然要请我看一场电影罗!真是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当天晚上,蓉又来叫我下楼去吃赌桌上的战利品手扒鸡。
蓉留了鸡腿给我,看着她弟弟们很想吸住口水的表情,我不禁有些心虚。
然後她跟房东夸大屋顶的损坏程度。
「爸!你要快点叫人来修啦!」
房东很快地修好屋顶,并自动把房租调降100元。
挑了一个比较没有念书压力的星期天,我请 蓉看场电影。
「我带我同学去,不介意吧?」
『她自己付钱,我就不介意。』
「呵呵…笨鸟你真小气。」
『你喜欢看什麽类型的电影?』
「我喜欢周润发,他演的我都看。」
所以,我是跟两个女孩子去看枪战片。
「我同学长得如何?」
『唉……』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喂!臭笨鸟!你怎麽可以这样!」
『她是你同学,是身份问题;她长得如何,却是面子问题。不可混为一谈。』
「呵呵…你又在乱掰了。」
『你也真是!我批评你同学的长相,你还笑得出来?可见你们的友谊有问题。』
「臭笨鸟!你欠骂!」
欠骂的不知道是谁,因为这场电影是一人出钱,叁人看戏。
接下来是一段寒冷的日子,此时的洛神红茶不仅仍是生活必需,还可带来暖意。
就像蓉叁不五时地买些热呼呼的红豆饼上楼来找我一样。
「这里真的好冷!」蓉总是呵口气在手掌,然後双手摩擦着。
『嗯…习惯了就好。反正是生於忧患,死於安乐。』
「呵呵…笨鸟,千万不要感冒了喔!」
『嗯…不会的。我没时间感冒。』
「别逞强。还有窗户别开那麽大,你那麽喜欢看长荣女中的学生吗?」
後来,蓉乾脆把我放在窗户边的望远镜给“借”走。
当天气开始让我脱掉外套时,我才惊觉联考脚步的迅速。
随着联考一天一天地逼进,压力便一磅一磅地往身上加。
念书的时间拉长,而洛神红茶则喝得更凶。
唯一的消遣,大概只有蓉上楼来浇花时,跟她聊一下天。
然後一起喝洛神红茶。
蓉虽然不再抱怨洛神红茶的酸,但我隐约可以从她的眉间读到洛神红茶的酸。
联考前一天晚上,我正在收拾准考证和文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