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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然后离开了那里。又过了一年,这个渔村因为水产枯竭而被废弃了。这时,书生正在六十里外的州府,为即将来临的新年扎着史上最大的一个中国结。完成之后,这个结有九十九丈高,九十九丈宽,摆在地上有两个人那么厚。城里的人们结伴来看,沿着边缘慢慢地往里走,一不留神就走迷了,再也没能出来。
然后,书生又离开了州府,去了许多别的地方。他学会了十字结、双钱结、团锦结、酢浆草结,又学会了童军结、苦力结、帆工绳头结和水手绳头结,还学会了千张结和海带结。把这一切通通学会之后,他荣归故里,开了一家杂货铺,专卖草鞋、渔网、巫毒娃娃、线绳吊床等手工编织品。当时的风俗,男女恋爱之前,主动之一方需将心爱的手巾或罗帕挽一个同心结,抛在对方经过的路上。假如被捡起来,那这事就成了;假如绕着走过去,那就是没戏;假如看也不看一脚踩了上去,那多半会引发流血事件。而这个同心结呢,当然是打得越难解开越好,否则二人花前月下之际,拿出定情信物来对之起誓道:〃生某某,妾某某,今誓愿永结同心,生生世世,长相厮守,有如此结。〃言罢将手一指,此结不解自开。发生这样的状况,场面难免会有些小小的尴尬。所以青年男女们听说当地有这样一位打结的奇人,纷纷找上门来,掏出各色手巾、罗帕、红缎、黄绫,要求在上边打一个既美观又结实的同心结,拿去丢在帅哥美女们的面前。来的人多了以后,书生便把这作为一个收费项目,每天光是打结赚得钱便足以吃穿度日,干脆连杂货都不卖了。
再后来,又有些恋爱失败的人们哭哭啼啼地找上门来,说当初打的结过于结实,分手后自己无论如何都解不开,又舍不得把一块上好的手帕剪坏,只好拿回书生这边来要求解开。在书生这里解结不收钱,算是一项售后服务,这一点给顾客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有些姑娘在解开了结之后立刻又让书生再打一个,然后把手帕丢在他店门口。书生看到了就从窗子里跳出去,绕着门口走一圈,再从另一个窗子里钻进来。于是姑娘只好把手帕捡起来,让书生再解一遍。
有一天,书生的小店里进来了一个人。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乌黑的头发直垂到腰上,乃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她的眼睛上蒙着一道白布。书生看见了,赶紧迎上前来,扶她坐下,沏上一杯好茶。姑娘指了指眼上的布条,做了一个解开的手势。书生点点头,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指尖划过布条,触到了后脑勺上的那个结。
为这一刻,书生已经准备了多年。他默默地调匀呼吸,摒弃了心中的杂念。然后,他的手指脱离了大脑的指挥,像流水一般舞动起来。
十分钟后,姑娘的长发被编成了一个硕大的〃寿〃字,配有蟠桃、仙鹤、祥云等饰纹。等手指终于停下来之后,书生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的作品。那无疑是他完成的同类作品中最精彩的一个,然则,那个结还是在原处,丝毫没有能被解开的迹象。
于是,书生走到姑娘身后,先解开她的寿字发型,再把她所有的头发分成若干股,在头顶上扎起高高的一根发辫来。这样一来,她雪白的脖颈,和脑后的那个结,就清清楚楚地显露了出来。然后,他把她摁倒在桌上,从容不迫地弯下腰去,亮出犬齿,奋力撕咬起来。午后的斜阳从窗口照进来,屋子里半明半暗,沉浸在晕黄的光影之中。偶尔有门口路过的人探头往屋里张望一眼,立刻飞也似的逃走了。
书生全心全意地咬着那个结,直到口水流干,牙齿淌血,嘴也合不拢了。最后,他放弃了,颓然坐倒在桌边。窗口的阳光渐渐暗淡下来,姑娘站起来,整了整衣衫,走出门去。在跨过门槛时,她深深地向后仰起了腰,让头上那个高高的发辫得以安然通过。而书生一直坐在地上,看着门外,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
他就这样在地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书生从梦中醒来,听见窗外稀疏的雨声,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山神庙中。他想:我为什么要解开那个结呢?
这一天,没有一个顾客上门。到了傍晚时分,姑娘又来到了店中。书生请她坐下,沏上了一杯好茶。然后他搬出文房四宝,开始研墨。研得了墨,他取出新浸开的羊毫一管,饱饱地蘸上,细细地掭干,然后提起笔来,在那道解不开的白布上,画了一对眼睛。这是一对笑盈盈的豆荚眼,细细长长,眼神有些过于凝聚。画完后他将笔一抛,大笑着走出门去,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番外一宁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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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书生,浙江人,为人慷慨豪爽,方正自重。常对人说:我这一辈子,只会钟爱于一个女人。
看到这句时你吐了没有,反正我们是写吐了,但《书生和女鬼》这个故事整整写了十年。
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年……呕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聂小倩坐在长风之中,风拂过草地,像柔软的手指轻轻摸过一层墨绿色的丝绒。阳光盛放得正艳,投下花朵的影子,为雪白的纱裙印上了四月的颜色。
她的一条美腿探出了纱裙,裙衩开得很高,是个诱人的角度,可是少女的脸色十分忧郁,若有人为她柔美的身躯所着迷,会在发现她的神情后,忍不住淡淡的烦恼。
山脚边村落的屋顶,就像苍龙的鳞片,在阳光下绽放着岁月的光泽。如果这里是故乡,少女也许会少些愁烦,但她知道那屋檐下吊着的风铃与响晴娃娃,喝过当地的抹茶,也深深喜欢着那些彩色和果子……于是悲伤就深深锁在了眉宇里,挥之不去的哀愁。
聂小倩是一个身份,是一个符号,是一个烙印,是你想也想不通的羁绊,世世代代聂小倩,有没有一次嫌过烦?少女手撑着下颌,坐在山坡上,愣愣望着远方,望着望穿重洋也到达不了的故乡。
这一次客死异乡了……
宁采臣你在哪里?
她坐在原地,从正午一直待到月上梢头。这时继父出门处理尸体,他背着一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削瘦姑娘,一步步走上山坡,经过她的身边,她冷眼看着。他在一座早就废弃的古井前停住,把尸体扔了进去,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聂小倩现在有机会扑过去一把掐死他,但她没有这做,因为人一旦死去,过去的记忆就全部找回来了。
她发现自己是谁,于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她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一个人到来,他来了,万事才叫圆满。
〃喔哟,你坐这么高干嘛啦。〃一个中年发福的妇女缓步走上了山坡,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我在村庄里找了你整整一个下午,想不到你坐在这里,诶呀,你看,你后爸把你扔在井里啦,奇怪伐,把我埋在葡萄树下,把你扔到这里,我们是母女诶,应该埋在一起才对嘛……〃
妇女一说话,嘴里涌出了一泡泡血水,她抹了抹嘴皮子,淡定地继续啰唆,〃这个日本老头有什么好哦,变态又阴森,我当初怎么会听介绍人的话,远渡扶桑嫁给他?〃
聂小倩一言不发,顾自坐在圆月下想自己的心事。妇人爬啊爬地,终于来到女儿身边从下,埋怨地推搡她的肩膀,〃说话呀,干嘛不理你妈妈,不要恨我呀,我哪知道这老头因为一点家暴就痛下杀手,把我们母女统统宰掉嘞?好命苦,但你也不能恨妈妈,我都是为了你好,呜呜呜,单身女人养孩子不容易……〃
聂小倩冷冷扫了她一眼,说是中年妇女,其实长得不男不女,生前乱烫头发,现在生硬的头发像枯枝一样迎风招展,鲜血染红了嘴唇,双眼又大又鼓,活脱脱从前几代的怪样子。聂小倩叹了口气,〃怎么,你还没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我是你妈呀!〃妇女理直气壮的回答道,但在聂小倩冰凉的注视里,她开始反思,像是受人点拨,醍醐灌顶……忽然间她有一种四九天喝凉水的快感,唉哟喂,她拔尖了嗓门大喊了一声:〃糟糕了,我是,我是……〃
〃对,你是。〃聂小倩斩钉截铁地肯定她。
〃我是树精姥姥!!!我怎么这辈子投胎当你妈了?!我是有多喜欢你,哪回都要和你缠在一起,这辈子我竟然是你亲妈……这上哪说理去?!〃树精跳了起来,在山坡上抓狂,一会儿抱树,一会儿刨草皮,简直是疯了。
聂小倩也很不高兴,一想到是从她那儿托生,就觉得一股子树皮味,太恶心。但是人生没有选择,除非重新来一次,谁知道下一次能好到哪里去。
她不说话,现在能做的事只有等了。
树精像得了狂犬病一样在山林里狂奔,最后冲了出来,照着下山的男人头顶狠狠一抓,五指抠进了他的脑袋,挖出了鲜血与脑髓统统吃进肚子,她才找回了身为树精的荣耀,满足地怪笑着。
聂小倩依旧单手撑着脑袋,远眺着天涯。树精在山坡上蹦跶了几圈,觉得有些无聊,摘了一把小花,一边嗅着一边蹲到了聂小倩身边,破天荒地安慰她道:〃甭担心了,该你的总是你的。就算我嫁到法国,或者嫁到美国去了,那个呆子书生也会找来的,这是你俩的缘分。〃
〃你怎么说这种话?你不想我死吗?〃
〃好歹这辈子是你亲妈,要杀你,下辈子再说吧。〃树精抬头看了看月亮,世上多少人,懂得当父母的苦衷?
〃哈,谢谢了……〃聂小倩扶额。
〃不过这次可要把条件谈谈好,等他来了,连我的骨灰瓮也要一起带回去,不要把我独自留在日本,叶落归根,我可是赤胆忠心的中国人。〃树精严肃地说道。
〃嫁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清楚!〃
〃活着的时候崇洋媚外不行啊?!死了得认祖归宗啊!都是这样的。〃
聂小倩瞪她一眼,懒得和她吵。
〃说定了喔。这辈子我可是他的丈母娘……嘿嘿嘿……〃树精意味深长地笑了。
聂小倩一巴掌推开了她的脸,〃离我远点……〃
〃好吧。〃树精站了起来,欢蹦乱跳地朝山村里跑去,〃我要泡温泉,吃生鱼片去了。〃
〃别把这个村庄变成鬼村啊!〃聂小倩喊道。
〃放心吧!〃树精背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