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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的害群之马了解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们不立即行动起来发挥绝顶的聪明才智,那么这个文明社会会很快被拖入无政府的混乱状态。他一直未能解开的谜团就是这个世界没有克伦斯基的点拨怎样日复一日地蹒跚前行呢?克伦斯基从不怀疑他对世界情势的分析。经济萧条、金融恐慌、水灾泛滥、激烈变革、瘟疫流行,所有这些现象无非都证实了他的判断力。天灾人祸使他乐不可支;他如同未成名的社会政客阴森森地预报灾难,然后就咯咯大笑。天上人间的事情怎么与他自己的看法相吻合,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向他讨教过。问题的本身没有这么巧,说明不了什么。大家悟性太差,问不倒他,他这时就觉得自己露了脸。他的第一任妻子死于医疗事故,而且要是他的第二个妻子知道我们的谈话内容,很快就会疯的。他有能力为刚诞生的人类共和国构想出最完美的机构模式,可是,面对臭虫对他的安乐窝的肆意袭击,他却束手无策,真让人感到奇怪呀;他对世界大事有先见之明,在非洲、瓜德罗普、新加坡等地方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应验了。出于这缘由吧,他自己的住所总是一片狼藉,比如,碟子没有洗,床铺没整理,家具拆落一地,黄油臭气熏天,厕所堵塞,浴缸渗漏,桌子上扔着几把脏兮兮的梳子,而且总的来讲,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脏乱差的状况正好体现了克伦斯基大夫的风格:就他本人而言,头垢、湿疹、疖、水疱糜烂、弯腰驼背、肉赘、粉瘤、口臭、消化不良以及其他小打小闹的毛病,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因为一旦这个世界变得井然有序,过去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人类就会脱胎换骨,犹如新生的羔羊。
他带我们去他朋友家,告诉我们说这个朋友是个艺术家。跟响当当的克伦斯基大夫能交上朋友,看来,这个人的艺术才华也不简单哩!这种人只有在太平盛世时期才会一举成名。他朋友的绘画与音乐并驾齐驱,成就非凡,难分伯仲。很不凑巧,我们无缘欣赏他的演奏;不过,我们能看到他的八幅绘画作品。他的大部分杰作都给毁掉了,倘若不是为了克伦斯基,他会把所有的绘画作品都付之一炬的。我随意地问问,他的朋友现在干吗?他在加拿大的荒地上为残疾孩子们经营着一个示范农场。克伦斯基本人是这一活动的组织者,但他一直忙忙碌碌,根本无暇顾及管理方面的实施细节。再者,他的朋友身患肺结核病,极有可能要永远呆在那里。克伦斯基时常给他打电报,向他提出方方面面的建议。这一活动刚刚起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使医院、收容所关门大吉,向世人证明,老弱病残们有能力互相关心。
“这是你朋友的一幅作品吗?”他一开灯,墙上蓦然现出一大块黄中带绿的胃液呕吐物。
“这是他的早期作品,”克伦斯基说,“他出于伤感才保存下来的。他最好的一些作品我已拿去收藏。不过,你从这幅微不足道的作品中可以探知他创作的意图。”他得意地看着这幅画,好像视为己出,“怎么样,很棒吧?”
“真可怕,”我说,“他有一种发泄情结,他可能是于二月里一个阴沉沉的天气,从大贫民区附近的布满陈年马尿小坑儿的下三滥的地方出走的吧?”
“你说出这等话来,”克伦斯基以牙还牙,“你就是看见他本人,也认不出他是个以诚实为本的画家。你对新生的革命英雄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是个浪漫主义作家。”
“你的朋友可以当个革命者,但他绝不是画家的料。”我坚持自己的看法,“他没有一点儿爱心;他无非就是怨恨。更有甚者,他连自己怨恨的东西都表达不出来。他是井底之蛙。你说他有肺结核病,我看他是个胆汁病患者。你的这位朋友浑身恶臭,这个住处也是臭气熏天。你咋不开窗?好像有股死狗的味。”“你说的是豚鼠身上的味。我一直把这儿作实验室用,难怪有股臭味。米勒先生,你鼻子太尖,是个唯美主义者。”
“这儿有酒喝吗?”我问道。
当然没有。不过,克伦斯基提出要出去买些来。“拿些烈性的,”我说,“看着这地方就要干呕。难怪这可怜的家伙患肺结核呢。”
克伦斯基很难为情地迅速离开了。我看着玛勒:“你看呢,咱们是等他呢,还是一走了之?”
“你这人心眼太不好了,还是等等吧。他挺有趣的,我还想听他聊聊,而且他的确能把你放在眼里。看得出来,他说话时就望着你呢。”
“他就这一次说得有趣,”我说,“坦率地说,他烦死我了。我听他胡说八道了这么多年。他算是聪明的,但他总要马失前蹄的。记住我的话,他将来会自杀身亡的,而且,他是个扫帚星,只要碰到他,事情准糟糕。你不觉得死神附在他身上吗?他要是不能阴森森地预报灾难,就会如同一头无尾猿哼哼唧唧,不知所云。你说怎么跟这样的人处朋友呢?他想让你做他的患难之交吧?他有啥苦恼我却不了解。他为这个世界操心分忧,可我才不关心呢!我不能把这个世界治理得井井有条,包括他在内,谁也无能为力。他为什么不想法子生活呢?要是我们再自得其乐些,这世界哪能这么惨呢?他真把我给搅昏了。”
克伦斯基买了些劣质酒回来,还口口声声说自己费了好大的劲。他只沾了一丁点儿酒,所以不管我们中不中毒,他自己反正没事。他说他倒希望我们酒精中毒。他好像借酒排遣了整夜的愁闷,玛勒还愚不可及地为他感到难过。他舒展着筋骨,头枕着她的大腿躺在沙发上,又开始稀奇古怪地讲世人的悲惨遭遇。同往常一样,没人与他争辩,也不互相谩骂,但是他就如同录音电话机,枯燥无味地说着这个世界中许许多多不幸的人的故事。
克伦斯基的脑袋枕着她的大腿。他阴险恶毒,目中无人,说起话来如同从半开的龙头中渗溢出来的煤气。荒诞的是,人类最小能缩到原子。在这群体最痛苦的时候,人们会下意识地产生精神错乱。克伦斯基大夫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痛苦与磨难,在这丧失人格的强大原子能的真空中发挥着正负电子的作用。他如一团死水,即使这个世界被惊人地苏维埃化,也不能激起他热情的火花。他口中念念有词……神经质、内分泌腺、脾、肝脏、肾、紧贴皮肤表层的小毛细血管。皮肤本身就是一个皮囊,里边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骨头、肌肉、腱子肉、血液、脂肪、淋巴、胆汁、尿、粪便等等全套装备。细菌在这个恶臭的内脏袋子里发酵蔓延,无论那个被称之为榆木疙瘩的脑袋发挥得多么超群,细菌总是战无不胜的。人的躯体总是要向死神投降的,而克伦斯基呢?尽管X光线的统计数字表明他还活得硬朗朗的,当死神离他而去时,他也只不过是个被脏兮兮的指甲盖碾碎的虱子。克伦斯基因泌尿系统的机能降低而时发癫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宇宙之下,死亡会采取另一种方式。他对着这么多的尸体,剖腹取肠,大卸八块,这时死亡的概念够形象具体的了:可以说,这是一块放在停尸板上的冻肉。电停了,机器也不转了,这块冻肉一会儿就臭不可闻。这真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再可爱的人死了,也不过是另一件非常无情的铅管子。就在他身上有了坏疽之后,他望着自己的妻子,旁敲侧击地说她应该是一头展现迷人风姿的鳕鱼。当得知坏疽仍在他的体内肆意滋生时,她也无暇顾及自己经受的痛苦了。他已经迈进了死亡之门,他的抗争精神让人钦佩。他认定死神总是时刻陪着你,它潜伏在黑暗的角落,一有良机就会抓着你的头颅狠狠地往死里撞。他说,死神总是时时刻刻伏在我们所有人的身上,这是我们惟一真正的契约。
他张开那没有血色的厚嘴唇大放厥词,玛勒却听得入迷了。她捋着他的头发,温柔而惬意地哼哼着。他那千篇一律的预言不算个啥,但对受难者的露骨的同情使我恼羞成怒。他病羊似的蜷成一堆,使我感受到一种极为明显的喜剧色彩。他吞食了太多太多的空锡罐,用被遗弃的汽车零件滋养自己。他是个用事实与数字堆积起来的活坟墓,搞清这统计数字可真难死他了。
“你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吗?”我悄悄地说,“就现在,今天晚上,你该自我了结才对。你活得没有什么奔头了,为啥自欺欺人?我们过一会儿就丢下你,你只管结束自己的命吧!你脑瓜子灵,一定知道如何利利索索地自杀。说真的,我觉得你也是这个世界的人。既然如此,你只需损损自己就行了。”
这番话使苦不堪言的克伦斯基大受刺激。他竟然海豚似的跳将起来,拍手喝彩,像个麻木的跛子,体面文雅地跳了几个舞步。当他获悉妻子又生了小孩子时,就如同水道挖掘工一样,欣喜若狂起来。
“米勒先生,你是说要我自己死吗,嗯?你如此慌张干什么?你是嫉妒我了吧?哼,折磨得你死去活来。总有一天,你要来求我给你解围,你将要跪在我面前哀哀求告,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你疯了吧?”说着,我用手摇着他的下巴。
“哦,不,我不疯!”他拍着我的秃头,“跟所有的犹太人一样,我只是有点儿神经过敏。你别犯傻了,我永远不会毁掉自己的。我要参加你的葬礼,不住地嘲笑你。也许你没什么伤心事。说不定你将来因借我的钱而债台高筑,这样,当你一死,你就得把身体赎给我。米勒先生,一旦我开始搜刮你,你连一分钱也留不下。”
他伸手拿起钢琴上的裁纸刀,刀尖抵住我的肚子。他在我肚子上比划着,而后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可要动手了,”他说,“拿肚子开刀。我先灭灭你那浪漫的痴人呓语,不然你老觉得自己活得挺舒服;然后呢,我要像剥蛇皮一样扒了你的皮,这样可以够得着你那沉着冷静的筋,把这些筋弄得颤动、跳跃;你得在我刀下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你金鸡独立,头搭在壁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