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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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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

曾国藩接着说:“今后,我们要到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去和长毛打仗,只要大家不怕死,把仗打赢,本部堂每仗要大发赏银。打了几仗后,大家都会阔起来。”

曾国藩放眼看指挥台下的勇丁们,一个个脸上泛出兴奋的光彩。他停了一下,换成另一番声调:“但不幸的是,我们在南昌城外误入长毛的埋伏圈,哨官哨长易良幹、谢邦翰、罗信东、罗镇南和另外二十二名弟兄以身殉国。我们为英烈的忠魂三鞠躬。”

曾国藩带头脱下帽子,台下所有官丁一齐把帽子脱下。曾国藩在台上每鞠一躬,台下的人也跟着一鞠躬。三次鞠躬后,曾国藩接着说:“对这些为国捐躯的英烈,将在他们的家乡湘乡县建祠纪念,使他们的英名流芳百世,永为后代子孙所怀念。”

这时,一个亲兵走上指挥台,悄悄地告诉曾国藩:“金松龄已被看起来了。”曾国藩点点头,他的湘乡口音突然变得十分严厉起来,“弟兄们,我请各位都再想想,大家背井离乡到衡州来投军,究竟为的什么?”

说到这里,曾国藩用威峻的目光扫了全场勇丁一眼,没有人做声。曾国藩今天的训话,如同早春天气,一时晴,一时阴,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只有默默地听着他的下文。

“弟兄们,我看不外两点,一为保卫乡里,二为在战场上建立军功,升官发财,上替父母祖宗争光,下为妻子儿女谋福,也不枉变个男子汉,在世上走一遭。”

曾国藩对勇丁们讲话,一贯是一副乡下腔。他不用文绉绉的语言,也不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刚才这几句自问自答,又使气氛略为缓和,台下勇丁们大部分在点头,有些人在小声议论:“曾大人讲的是实话。”“是呀!不为升官发财,我投么子军?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搬了家。”

“弟兄们!”曾国藩继续说下去,“既然大家都为这些个目标而来,那么我们就要努力去实现这些目标。我们十营弟兄是一家人。过些日子,我们要全部到前线去和长毛打仗。鼓点一响,就要冲上前去,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弟兄们,你们在家,看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别人打架,打输了,会不会只在旁边看,而不冲上前去帮忙呢?我看不会的。或许也有,那是不孝不悌的孽子,死后不能入祖茔的人。我们和长毛打仗,大家都是叔伯兄弟,长毛就是敌人。我们要团结一致去打长毛。绿营官兵为什么失败?就在于他们胜则争功,败则不救。眼看着自家兄弟被长毛吃掉,为保全实力,就不肯上前支援。弟兄们,这不但没有军纪,也没有良心呀!”

说到这里,曾国藩停了一下,他看到所有勇丁都在专心听着,从眼神里看得出是赞同的。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在衡州这几个月,曾国藩的训话比在长沙还要勤快,还要恳切。他给勇丁订军纪军规,严戒嫖赌、游冶、懒散、骄傲。曾国藩懂得恩威并重的道理。他认为带兵之法,用恩莫如仁,用威莫如礼。对待营中官兵,他常以父兄的身份向他们不厌其烦地谈为人处世的道理,言辞诚恳。他常说十营勇丁是一个家庭,自己是一家之长,从来没有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子弟人人学好,个个成才的。有时讲到动情处,曾国藩能声泪俱下,使官兵深受感动。

平时,曾国藩带兵常用鼓励、劝勉、宏奖等以仁体现恩的一套,今天,他决定要用以礼——军纪,来体现威的一面。这时,曾国藩两道扫帚眉一皱,三角眼中射出肃杀的冷光。台下的勇丁,看到曾国藩这副神态,如同骤然刮起一股西北风,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胆小的两腿已发抖了。只听见他威厉的声音响起:“这次在江西作战,就出现这样无军纪、没良心的人。泽字营陷入长毛的埋伏,即将全军覆没,而约好了的龄字营,却不去救援,反而撤离战场。大家说,我们这个家里能容忍这样不孝不悌、狼心狗肺的孽子吗?我不责备龄字营的弟兄们,他们听的是营官的命令。罪不可容的是他们的营官金松龄。”

曾国藩猛然提高嗓门,大喝一声:“把金松龄押上来!”方才还在做发财梦的金松龄,被两个亲兵推到前台。金松龄面朝曾国藩跪下,说:“卑职没有及时救援,卑职罪该万死!”

曾国藩望着跪在脚下的金松龄,虽叩头认罪,而神色并不紧张。曾国藩好一会儿没做声。只见他左手逐渐握拢,捏紧,忽然,猛地一下放开,喝道:“给我推下去斩了!”

这是湘勇建立以来,第一次斩自家兄弟,而且这首次开刀的竟是一个营官!台下五千勇丁和各级将官们一时全都吓蒙了。金松龄顿时脸色灰白,瘫倒下去,好一阵才醒悟过来。他泪流满面,连连磕头:“曾大人饶命,念卑职是初犯,宽恕一次,卑职宁愿挨一百军棍。”

曾国藩漠然看着金松龄,一言不发,蜡黄的长面孔阴沉沉、冷冰冰的,如同一张将死老马的脸。罗泽南慌忙出队跑到台上,跪下,磕了一个头:“曾大人,金松龄罪虽该死,但卑职当初跟他商议时,他并不赞同卑职的主意,情尚可原,且又是初犯,目前正是用人之际,恳求大人饶他一死。”

罗泽南第一次在曾国藩面前叫他“大人”,自称“卑职”,使他心中一震。就凭着与罗泽南多年的深交而今日这样匍匐求情的面子,应该可以饶恕金松龄的死罪。曾国藩稍一犹豫,立即定了定神。不行!今天可以饶恕金松龄,明天就可以饶恕别人。犯了罪的人,一经讲情便饶恕,今后军中还能杀人吗?军法还有威严吗?倘若军纪松弛,今后不能成事,自己辜负朝廷之罪,谁来饶恕?他又一次握紧左手,严厉地对罗泽南说:“军中无戏言,既不同意,可以不答应;一经答应,岂可不践诺?”

罗泽南讪讪地退到一边。金松龄又叩头道:“曾大人,卑职一死不足惜,但上有八十风烛残年之老母,下有嗷嗷待哺之幼儿,望大人看在母老子幼的分上,网开一面,饶卑职一死,金氏先人定会衔环结草以报。”

曾国藩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左手捏得更紧,汗在手心里流出,他咬了咬牙关说:“母老子幼,本可饶你一死,但五千湘勇之军纪军风,不能因你一命而废弛,皇上之圣命,三湘父老之期望,不能容许我法外施恩。今日杀你,实出无奈。你从小读圣贤书,带勇以来,我又多次开导,应当明白一身与天下相比,孰重孰轻的道理。眼下长毛肆虐,生灵涂炭,我是要一支荡平巨寇的劲旅,还是要一盘松松垮垮的散沙?母老子幼,你不必担忧。”

曾国藩叫身边的亲兵拿来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金松龄,说:“你看后交给一位信得过的人保存,放心上路吧!”

金松龄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原湘勇营官金松龄因犯军法处死,家中老母幼子无靠,每月由营务处寄银十两,直到老母去世,儿子成人时止。咸丰三年十月二十一日曾国藩于衡州演武坪

金松龄知已无望,把这张字条双手递给罗泽南,求他保管并督促营务处。罗泽南接过字条,抱着金松龄的双肩,低头不语,心里万分内疚。金松龄不待曾国藩再说话,便自己走下台去。五千湘勇看着这个场面,莫不又惊又惧。龄字营的勇丁们,更是个个脸变色,心发跳。站在台下大队伍中的曾国葆,早就想出来为金松龄说情,但一直不敢出面。国葆深知大哥的脾气,最厌恶在公开场合以私情干扰公务,也最怕别人说自己徇私。前几个月,国葆回家招募了一千团丁,按理可当个营官。国葆自己也以为这个营官是当稳了,但曾国藩偏不给他当,他心里气不过。曾国藩把弟弟唤进内房,先是把正己才能正人、持身严才能军令严的道理说了一通,再又将这十个营官,一个个拿来跟国葆比,国葆也自认为不如他们,最后又给国葆讲了触詟说赵太后的故事,告诉弟弟无功而处高位并非好事的道理,这才把国葆说得消了气。曾国葆一直期待着金松龄自己的辩护和罗泽南的说情,能使大哥回心转意。看来一切都已无效,此时再不出面,金松龄就没命了。曾国葆硬着头皮,不顾一切地冲出队列奔上台来,“扑通”一声跪在大哥面前,喊道:“大哥!请你看在母亲大人的面上饶金松龄一死。”

曾国藩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该杀的金松龄与自己死去的母亲之间有什么关系。

“大哥,八年前,母亲大人一天突发心绞痛,抬到镇上,已经晕死过去。亏得金大哥的父亲金老太爷,以祖传秘方竭力抢救,才回转过气来。金老太爷又将母亲留在家里,亲自煎药服侍,三日三夜不曾合眼,最后母亲终于转危为安。母亲很是感谢金老太爷的救命之恩,每年三节都叫我们兄弟亲自送礼,以表酬谢。大哥,倘若没有金老太爷的抢救,母亲那年便已故去了。恳请大哥看在金老太爷救母亲命的分上,宽恕金大哥这一次,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大哥,小弟求你了!”

说罢,头一个劲地在地上磕,满脸都是泪水。台上台下官勇见此情景,无不恻然。

曾国藩听了弟弟的哭诉,半晌做不得声。一提起母亲,他心里就悲痛。早知金松龄的父亲救过母亲的命,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对待金松龄。这件事,国葆以前没说过,金松龄自己也没说过,他不觉对金松龄生出敬意来。但现在当着全体官勇的面,只因金松龄对自己有私恩便出尔反尔,饶他死罪,官勇将会怎样议论自己呢?威信怎能树立呢?军纪又何能整肃呢?不能收回成命!母亲已经死去,她老人家也不可能因此而责备自己了。为了湘勇今后的战斗力,为荡平洪杨的大业,松龄老弟,委屈你了,我是不得已才借你的头颅号令三军的。几十年后,到九泉之下,我再向你负荆请罪吧!经过一阵痛苦的思索,曾国藩释然了。他阴冷地望着满弟,严厉训斥:“曾国葆,此地乃湘勇练兵场,非白杨坪黄金堂,只有上下尊卑之分,没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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