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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槐凝说道:“呼延鹏,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他摇动着两条腿,他让腿表示他的不以为意。
“你说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有时候也会很坚强。”
“那时候我说话太幼稚了,你真的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这句话一直是对我有帮助的。”
“槐凝,你真的觉得这种文艺腔在生活中起作用吗?它们真的比玩世不恭高明一些吗?”呼延鹏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和自嘲。
槐凝不说话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么默默枯坐,谈话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槐凝只好起身告辞了,她在临走的时候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呼延鹏,请你相信你绝对不是最不幸的那一个。”
呼延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勃然大怒,他冲着槐凝声嘶力竭地喊道:“难道你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要怎么不幸才会让你,让全世界的人满意?!”他从窗台上跳下来,把桌上那堆凌乱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他说,“槐凝,别总是那么居高临下的,我告诉你我现在对任何忠告都不感兴趣!如果我叫你失望了,那也是你从前错看了我,其实我他妈的屁也不是。”
槐凝默默地看着呼延鹏,一言不发。
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呼延鹏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打牌是一件消磨意志的事,时间会走得很快,除了糊口其他的事情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第十二章(5)
突然有一天,洪泽来找呼延鹏,神情是少有的严肃,他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到西藏阿里去,去把槐凝给背回来。”
这句话对于呼延鹏来说真是不着边际,他惊道:“槐凝去阿里了?”
“是啊,她丈夫过世了以后,她……”
“什么?她丈夫过世了?”
“我的天啊呼延鹏,拜托你醒一醒,就算是老婆走路无人赏识找不到合适自己的位置也还不是世界末日吧?你还是做新闻的呢,怎么什么事都不知道?!”
望着一脸茫然和惊骇的呼延鹏,洪泽只能跟他从头说起,他说早在他跟呼延鹏撞车之后去医院的那一天,由于在医院的大门口见到了槐凝,随后洪泽就想办法找到了槐凝丈夫的经治医生,得知槐凝丈夫的病是一种脑血管动脉畸形的病症,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造成脑动脉破裂出血进入脑室直至昏迷和死亡,已经毫无治愈的希望,所谓的病情好转只能说明情况更糟,惟一的解释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但这一切槐凝全然不知,依旧等待着奇迹出现。奇迹当然是不可能出现的,槐凝的丈夫死了,谁都知道他是一个优雅的迷人的疼爱妻儿的好男人,他们的孩子也还只有三岁。槐凝当然接受不了这一现实,由于报社有一项去西藏阿里采访本地援藏干部的工作和生活的任务,槐凝主动要求去完成这一集采访摄影报道于一身的专题特写,于是她飞去了四川,再从四川进藏。
洪泽说,谁都以为槐凝是为了换一个环境,以便调整自己的心情,所以报社同意了她的要求。“但是我觉得,”洪泽沉默了片刻说“我觉得她这一去是不打算回来了。”
呼延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小心翼翼地说:“洪泽,你说这话有根据吗?”
“她丈夫过世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到她家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是没有也想陪陪她,你知道我跟她虽然不是太熟,但是以她当时的心态是没有精力拒绝好心人的……”
“你算什么好心人,你是别有用心的人。”
“就算我别有用心,始终如一地被一个女人吸引总没有错吧?”
“你说吧,你怎么知道她不打算回来?”
“谁在这种季节进藏?而且是去阿里?这是明摆去送死的……再说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去看她,她很晚才回来,说是去看一个朋友。那天我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她整理出来的行李出人意料的少,而她家里却收拾得就像是有些人出国那样,所有的东西都用白布单盖上了,这是去出差吗?这就是永生永世不再回来的无言写照。”
“可是我觉得槐凝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我不相信她会被一次人生变故打倒,至少她比我要坚强。”
然而,说什么都是言不及义的。槐凝已经去了拉萨,她一到了那里便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她还是坚持跟着兵站的车队前往阿里。洪泽在槐凝走后的每一天,都通过当地报纸的朋友了解槐凝的行踪和近况,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去往阿里的路上,在6300米的高度,车队遇到了特大雪灾,槐凝严重冻伤并且患上了肺气肿。
洪泽走了,他说他要立刻飞到成都准备进藏,他要把他爱的女人给背回来。
屋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一种久违的情愫也重新回到了呼延鹏的心里,在槐凝身上发生的事对他不是没有震动的。他想,那天晚上,槐凝并不是如他所想来劝解他的,她一定是希望向他倾诉一点什么,记得槐凝曾经说过,太过相爱的夫妻总有一天会发现他们各自的朋友其实早已少而又少,于是他们又会像失恋一样地渴望友谊。
可是他呢?他不但没有问一问她丈夫的病情,还冲着她大喊大叫,以发泄自己心中压抑多时的郁闷,他脸上的那种拒一切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一定是让槐凝无话可说的仅有的理由。
这让他深深地自责,他觉得他真是太不可救药了。
事实上,洪泽是一个人人都不觉得他好但人人又都羡慕他的人,可能就是因为他把极其沉闷的日子活出了滋味来吧。他真的是不顾一切地飞往西藏了。
然而人生便是一系列的错过,就在洪泽走后,戴晓明使出浑身解数,让远在阿里的槐凝被抬上了空军为营救进藏部队伤员而派去的直升机。槐凝终于没有死在昆仑山脉,被送回了风调雨顺的南方沿海城市。
也就是说,其实呼延鹏比洪泽还先一步见到了槐凝,这实在有些不公平。
病房是洁白安静的,槐凝住在一个单间里,床头柜上盛开着含露的鲜花,更衬出她脸色的苍白以及嘴唇的毫无血色,她很瘦,人都脱相了,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同时还输着液。槐凝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严重的冻伤使她被截去了两节手指。她见到呼延鹏的时候看上去很平静,是那种死后重生的平静。
倒是呼延鹏不知为何悲从中来,眼中有泪。也许因为他知道痛,便知道痛是怎样的难以克服。但是他还是轻声地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想不到的是槐凝的泪水突然奔涌而出,完全失去控制地恣意流淌,她闭上了眼睛,无尽的忧伤仿佛等待的就是这一道询问的闸门。呼延鹏一时乱了方寸,因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槐凝如此的无助和软弱,她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那个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发的战士,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十二章(6)
这时护士走进来换输液瓶,见病人的情绪起伏这么大,非常不快地瞪了呼延鹏一眼,压低了声音但十分严厉道:“你还不快出去?出去!”
呼延鹏只好起身离去。
躺在病床上的槐凝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在她的脑海中深深印刻并且挥之不去的是那条通往达巴兵站的安危莫测的路。
……这条路是17年前由部队施工修筑的公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不常用了,地方政府又未设道班,所以这条路年久失修,路况险恶复杂。果然,车行到一半,本来宽展平坦的公路突然断陷,半边坍塌,也就是说盘桓在5000多公尺的达巴山上,山路时常一面承绝壁,一面临深渊,每时每刻面对的都是令人目眩的幽黑谷底。
然而,险境才刚刚开始。
天色渐晚时分,天空遽然阴暗得令人惊悸,不知从哪里涌来的雨雪冰雹,霎时间倾泻而至,雹粒砸在车篷上嘭嘭作响,犹如战鼓轰鸣。两三分钟间道路和山野化作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山和路已无从分辨,可以看到的只是便道上依稀尚存的车痕。车灯光柱投射的地方,不是路,而是人生的绝境。
车上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不说话,车上除了阿里军分区的几个战士和干部,还有一个画家,一个西藏广播电台的记者,藏学中心的一个主任陪同美国加州大学人类学教授,以及她的两个助手,还有就是槐凝。因为发生意外很可能就在短暂的几秒钟内,或者说死刑已经宣判,人们默等的只是临刑前的千钧一发的瞬间。
而在所有人当中,只有槐凝一个人是第一次进藏。
槐凝坐在颠簸的车中,仿佛置身于巨浪滔天的大海里,而她这条风雨飘摇的小船,不仅不知道命运将把她抛向何方,更因高原反应的折磨使她在奄奄一息之际,体验到一种涅槃之境的宁静澄明。
是的,槐凝这次出行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是她希望自己死在岗位上,也算是功德圆满。老实说,槐凝的性格来源于她特殊的家庭环境,她的父亲曾经是高官,但后来因为一系列的变故最终失去了一切。而她的母亲没有留下一句话竟然投河自尽,这巨大的阴影带给15岁的少女槐凝的是永远抹不去的伤痛,更是一种选择刚强意志的考验。后来她碰到了一个深爱她的人,有了家和孩子,苦尽甘来的感觉为她根深蒂固的悲悯情怀蒙上了一层温馨而从容的色彩。
但是一切都因一个人的离去而结束了。
就在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车终于停在原地,人们取出一切可以御寒的东西盖在身上坐着睡,等待天明。夜色深沉,雪雾迷蒙,刺骨的寒风从临时堵起的窗洞灌进来,渐渐地,槐凝只觉得通体冰凉,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这时她想,这回她真的是要走了。人从虚无中来到世间,生息于此,经历着欢欣与痛苦,对一个女人来说,与其说是激情守候着一个理想,不如说是为着一份情感,一份令自己的内心不再像孤魂野鬼般游荡的情感。正可谓情为何物,可是情为何物呢?难道它最终还是要归于虚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