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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吃,所以记忆深刻。”
他说这些的时候,声音低沉,居然还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让我陌生的感伤。
我微低下头,一边打量着手中的青瓷茶杯,一边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心里有些莫名的纷乱。
面前坐着的这个人,真的是叶砚么?是那个一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叶砚?那个让任蓝至今伤心不已的叶砚?怎么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他的情绪怎么会如此瞬息万变?忽而像个流氓,忽而又像个君子,忽而像个孩子,忽而又冷漠得像个魔鬼。他到底有几张面孔?
……
正想着,突然听到他在问我,“你很喜欢巴尔蒂斯?”
我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他甚为自得地笑,“别忘记我看过你的画。”
哦,就凭画室里那几张零碎的作品,他竟能看出我在画面中一直想要营造的巴尔蒂斯那种神秘忧郁的气质?
倒真不愧是曾经的校园传奇。
“其实以前在学校时就看过你的画,有一年冬天你们在小展厅办了个创作展,叫什么……哦,对了,《我们不冬眠》,名字起得倒挺有趣。我去看了,你画的是一张《窗前的女孩》,年轻的女孩背着光半坐在窗台上,窗户紧闭着,却从玻璃上透出后面的无限风景,女孩低着头,手撑在两边,脚上一双绣花拖鞋,整张画是蓝绿色的主调。对不对?我说得没错吧。”他流畅地说着,脸上又带着那副熟悉的表情,混合了狡黠,戏谑,和一点得意洋洋。
我却怔住,一时间,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敲了一下,有些微微地晃动。
他居然能记住我的画,而且,过了那么多年还描述得分毫不差。
他继续道:“你知道我看见那张画时心里想什么吗?”
我怎么能知道?我轻轻摇头。
“我当时想,哦,这一定是那个总喜欢发呆的女孩画的,哈哈哈……”他说着,放肆地大笑起来,眉眼舒展,非常开心的样子。
我却没什么反应,呆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被他这样一说,我也想起那个画展来了。那是我们入校的第二年,刚刚结束了枯燥无味的基础课,开始进行创作。江南小城,冬季常常下雪,却又没有任何供暖设备,一夜过去,画桶里的水都结成了冰块。可是我们照旧在画室里整日劳作,只想着几时能画出一张惊世巨作。
《我们不冬眠》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记得我一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大家眼睛都发亮了,屋子里响起一片欢呼声。多么清晰,像是还在耳边响彻,真不敢相信已经是七八年前的往事了。
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然而又有几个人能够将梦想进行到底呢?
“……很难吧?”叶砚高声问道。
我仿佛自梦中醒来,“你说什么?”
“这些年一直在坚持画着,很不容易吧。像你这样的,我们那个学校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
“听说也有几个在别的地方飘着,肯定不只我一个,当然了,大多数人都是识时务者,找一个适合生存的职业,赚钱养家糊口去了。像我们这样一根筋的毕竟是异类。”我说。
“没办法,为现实所迫,人活着总得生存下去。”他说。
“是这样,其实现在看来,他们的选择是对的,早一点认清现实就能早一点脱身,否则像我这样,殉道似的,孤苦零丁,吃了上顿没下顿,又有什么好?”我自嘲道。
他笑,“殉道?不过确实,献身艺术真的好似一种殉道。”
“这话是吴冠中讲的,他说,‘艺术绝不是爱好,更不是求生的技能,它是一项疯狂的事业,如果没有抱着殉道的精神,那还是趁早放弃吧……’听上去冷酷,其实很有道理。”我不禁感慨。
他看着我,笑问:“是不是很苦?画了这么多年。”
我望向他,微微笑着,“苦是自然,但好在也有乐趣,算是苦乐掺半吧。”
他听了我这话,忽然将目光投向案上的香炉,似乎有一些迷惘的样子。
这表情让我觉得无比陌生,这样狂妄自大的人也会有迷惘的时候?
随即,他又恢复了一贯自信的微笑,“其实当初我也很想做个画家的,可是自从毕业后,就没再摸过画笔……很遗憾,我正是你所谓的识时务者。”
“没什么不好呀,古人不是早就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像你这样的才是聪明人,你看你,毕业没几年就赚得个盆满钵满,从此尽享人间富贵。像我们这种穷画家怎能与你相提并论?”我故意调侃道。
他笑了,“你这是在夸我了?”
我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是夸你。你想啊,如果当初你也去画画的话,说不定我今天就不能有这份荣幸坐在如此优雅的屋子里用餐了,那才真叫遗憾呢。”
他大笑起来,“你啊,可真是伶牙俐齿,当个画家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但笑不语。
他却突然之间收敛了笑容,将双手放在桌上,身子略向前倾,面孔凑近我许多,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我,道:“尤加,你很厉害,竟然,竟然会让我有种……无法遁形的感觉。”
我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喑哑的嗓音十分诱惑,他俊美的脸距离我非常近,近到我几乎能够数清楚那浓密的眼睫。
空气中仿佛有种磁性,让我再次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
根本用不着照镜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一定又是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
我慌忙定定神,轻咳一声,“你太谦虚了,我哪有那样的本事?”
他不说话,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凝视我,眼睛闪闪发亮,目光却深不可测,令我感觉不安。
我又低头喝茶,聊了这么半天,茶水早已变凉,我也顾不得许多,咕嘟咕嘟喝了一口又一口。
我不敢看他,真怕再与他对视下去会把持不住自己。
正尴尬,灵光一现,猛然想起今晚出来赴约的缘由,赶紧问他,“对了,你说我有东西落在你那儿,到底是什么?”
“哦,在车上,等会拿给你。”他也恢复了常态,懒洋洋地说。
我觉得这正是告辞的时候,赶紧站起来,“谢谢你的晚餐,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点点头,“好吧。”
出了房门,他去结账,我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我四处张望一下,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回廊下,侧对着我,估计在等我,便朝着他走过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他原来在打电话,一只手拿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没有大幅度的动作,脸上也面无表情,讲话的声音更是低不可闻,因此我适才没有注意到。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往前走,以我们目前的交情,似乎不应该听他讲电话。
正想转身避开,却突然听到他低低的一句呓语,“我也想你,宝贝。”继而又是一个短促的“啵”声,想来是对着话筒发出的一个轻吻。
我一怔,赶紧快步躲开。
13
13、(十三) 。。。
我们一前一后地出了半闲居的大门,走到停车场。
我踌躇,心想还是不要让他送我了吧,电话都来催了,他晚上肯定很忙。
正打算开口向他道谢并告辞,却见他“嘟”的一声开了车锁,站在车前,一手拉开车门,转过身笑着问我:“时间还早,想去哪儿转转?”
我知趣地摇头,“不去了,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谁说我不方便了?”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以为你会有事情。”我淡淡地答。
“没事,晚上还有什么事好做,走吧,开车带你转转,今晚天气不错。”说着,他摆头示意我上车。
我习惯性的想坐到后座去,他却一把抓住我,不由分说将我塞进了前面的车门。
“你……”我惊怒交加地瞪着他。
他置之不理,自己绕过去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喂,小姐,看在我陪你吃了一晚上饭的份上,你也不能再把我当成司机吧。还有,把安全带扣上。”
我不语,心里有些不高兴,他刚才用力过猛,我的手臂被抓得生痛。他可真个野蛮人。
车子缓缓滑出胡同,再向左一拐,驶入一条宽阔的街道。
开了一段路,又很快地并入高速行驶的环路。车里一片寂然,他随手扭开音响,有音乐低声地流淌,一个不知名的外国女人开始慢慢唱着首英文歌,歌词听不懂,然而那曲调却相当柔情蜜意。
他专注地开着车,我专注地望着远方的街灯,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个人都保持静默。
他的驾驶技术很好,车开得轻松熟练,一派得心应手的模样。我略微侧目,能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剪得也很干净整齐。倒也是,像他这样自恋的男人通常是不会允许自己身上存在瑕疵的。
他突然问我:“喜欢北京吗?”
我怔一下,答:“喜欢。”
“为什么?”
“北京是个很有文化气息的城市,非常适合艺术家生活。”
“所以你才会到北京来?一毕业就来了吧?”
“是的,五年多了。”我叹息,“你呢?对北京感觉如何?”
“怎么说呢?一半一半吧。我不喜欢它的气候和自然环境,但是却喜欢它的氛围,还有它那种包容的气度。”
“包容的气度?”我疑惑,“北京很包容吗?我怎么觉得并不容易生存呢。”
“当然很包容,你看,单就它的语言来说就具有一种包容性。我们无论来自哪里,操何种方言,都能听懂,都能很迅速地融入这座城市,这就是包容。换到上海试试,那才叫排外呢,所有上海人都喜欢在外地人面前讲上海话,你会觉得再怎样努力,也还是挤不去。”
“唔,好像是这样。反正我就很怕去上海。”
“哦,为什么?”他好奇地问。
“上海的女人太精致,每次一到那里,就会自卑,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我无奈地说。
他快活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跟他说了那么多,不禁扯扯嘴角,正襟危坐,注视着远处的夜景。
音乐渐渐停歇下来,车里愈发寂静。我甚至可以听到他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会有的无意中用手指轻叩方向盘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