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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证睡眠,保持第二天的好精神,晓维服了两片安眠药睡下。可她早晨醒来后依然清晰记得夜里的梦,梦中她与一个男人共同牵着一个小男孩一起逛动物园。那男人挺拔高瘦,面容模糊,那个小孩子笑容灿烂,长得像她。
晓维醒来时枕畔湿润,耳边依稀又响着当年引产手术结束后门外两名护士的对话。她们的声音非常小,她疼得厉害,神志又一团浑沌,可偏偏听得那么清楚。一人说:“可惜呀,是个男孩,都这么大了。”另一人说:“这对夫妻长得真好,这孩子如果能活着也一定很漂亮。”那时她抱住周然痛哭失声,一直哭到晕过去。
这就是林晓维如今的状态。纵然梦里的画面再美好,醒来之后,之于她也总是噩梦一场。她说服自己,在这个世上有那么多悲惨可怜的母亲,都活得坚强又从容洒脱。而她手脚健全衣食无忧,又有什么理由自哀自怜。可是无论这道理她明白得有多透彻,在内心深处却总是无法解脱。
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淡云,微风习习。晓维准时到达李鹤家楼下时,那对父女已经在等她。
李鹤将手里的背包放到晓维的车后座:“包里装着一些吃的,很轻,让绯绯自己背。山上可能会冷,包里有一件她的外套。晚上把她送到我的对门邻居张老师家就行了,她是绯绯学校的老师。她的电话我一会儿发短信给你。……住你家?不用麻烦,绯绯换了新地方晚上睡不着,会吵得你也睡不好。总之拜托你了。”
晓维与李忆绯出发了。路上难得地车流顺畅,晓维想起昨晚的顾虑,不禁暗笑自己太过杞人忧天。
就像要印证她没杞人忧天似的,晓维刚在红色信号灯前停下车,她的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来话人:周然。
晓维无视。忆绯提醒她:“阿姨,电话。”
“开车不好接电话的,不安全。”
“哦。”忆绯表示理解。
不一会儿,那电话又打来,还是周然。
“阿姨,我可以替你接起来,告诉打电话的人你正在开车,不方便接听。”
“别理他,他打错了。这人总打错电话。”晓维在心中忏悔,罪过罪过,对着这样天真的孩子说谎。
当周然打第三遍电话,晓维不只不耐烦,简直诧异了。高傲如周然,几乎不可能连续打三遍电话自讨没趣。
不知是不是因为晓维的懊恼神色表露得太明显,忆绯主动接起了晓维的电话:“对不起这位先生,您打错电话了。……啊?是啊……林阿姨,他说找你,他没打错。”
晓维换上一副温和的笑颜面对李忆绯,表情转得太快,险些抽筋。她戴上耳机,满心恼火又不能当着小姑娘的面发作,只能嗯嗯啊啊地对着电话敷衍应付。
周然说,最近要去某小国谈合作,因为政策原因商务签证办不下来,只能以旅行名义出行,这个需要由配偶作担保,所以有几份文件需要她签字盖手印。晚上公司有人出差,如果材料齐备,就可以顺便提交。
“什么鬼地方,什么破规定?”晓维冲口而出,忘了有小朋友在身边。
“是啊,鬼地方,破规定。”周然毫不辩驳。
“我今天有事,忙着呢。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天才说?”
“我早就联系你了,你不接我电话。”周然口气平和,“你在哪儿?我找人把文件给你送过去,耽误不了你五分钟。”
“文件现在在哪儿?”
“我公司。”
“有人在那儿吗?”
“我在。”
“那你等着,我一会儿到。”
她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正好经过周然的公司。晓维扯下耳机,不好意思地冲着李忆绯笑一笑,笑得有些心虚。刚才她当着小孩子的面又发脾气又说谎话,直到现在她的耳朵还在发烧。都是被周然害的。
忆绯问:“我们又不能去动物园了吗?阿姨是不是有别的事情?”
“没问题。我们只耽误一小会儿。”
周然他们公司平时门禁很严。但是这次晓维的车子一到,电动门立即打开了。站在门口的保安向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把车一直开到办公楼前的停车位里。那里只稀稀零零地停着几辆车,包括周然的。晓维牵着忆绯的手走进大楼,她不放心把小孩子一个人留在陌生的环境里。
电梯缓缓上升,“叮当”一声停下来,门打开时,周然站在电梯外等候。
此时已是初夏,晓维与忆绯都穿着薄薄的短衫,而周然依然西装笔挺,只差系上领带就可以参加重要会谈。
晓维朝他点一下头,沉默地跟着周然向他的办公室进发。到了门口,周然很有风度地打开门,作了个邀请手势,将一大一小两位女士迎到室内。
办公室里有一组独立的会客桌椅,晓维拉着忆绯坐下。
“需要签字的文件呢?”
“你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小女士?”周然朝李忆绯笑了笑。他笑得优雅,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不满七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位贵妇人。
“我叫李忆绯。”晓维为了他那个夸张的笑容愣了两秒钟仍未回话,小姑娘只好自己开口了。
“我叫周然。很高兴认识你。”他款款地朝小姑娘伸出手。
李忆绯用小手握着他的大手轻轻摇晃了两下。因为被别人优雅地对待,她自己的仪态也变得优雅:“周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这一出礼仪大戏让晓维看到口渴,她拧开桌上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大口。等她放下瓶子,周然已经把需要签字留印的文件以及笔和印台都拿了过来。每一处需要她签字和印指纹的地方都用铅笔作了记号。
晓维瞥一眼文件封面,抓起笔就签,笔尖还未落下,周然突然伸出食指按在签名空白处:“你不先看一看内容?”
他那微微扬起发音的话尾,再加上他的表情,潜台词就是:你不怕我陷害你?
晓维倒真是不怕。虽然论斗智,论斗勇,她都不是周然的对手,可是她相信周然不会对她玩这样的阴谋诡计。当然,这种信任的认知此时此刻不会让她感到高兴。为了表示她并不信任他,晓维把文件翻到第一页,从头开始看。资料是全英文的,晓维英文不够熟练,看得很痛苦。
当晓维在那里与英文资料纠结时,周然与李忆绯已经融洽地打成了一片。周然不知从哪儿变出半盒巧克力,逗得小姑娘很开心。他俩在他的办公桌前小声聊着天。
晓维提醒自己,一会儿离开这里后,务必要教忆绯“不要跟陌生男人说话”、“不得接受怪叔叔的恩惠”这两条紧要的女生法则。
“是大自然的‘然’呀。我有个同学叫王苒。”忆绯一边看着周然送给她的名片,一边比划着那个“苒”字。
“你的名字很有名,跟某位著名画家一样。”周然说。
“画家陈逸飞?啊,除了林阿姨,你是第二个这样讲的人。别人听到我的名字时总是说,你跟刘亦菲的名字一样。”
“刘亦菲是谁啊?我不认识。”周然与小孩子说话时又慢又软又轻,与他平时的腔调很不同。
“就是演小龙女的那人,我还以为男生们都认识她呢。哈哈。”李忆绯在周然面前变得很活泼,“我只是名字发音跟他们像,字可不一样哦。”
“回忆的‘忆’,‘绯’红色的绯?”
“好厉害!以前从来没有人一次就猜对我的名字!”
晓维搞定了全部的文件,接过周然递来的面纸,仔细拭净手指:“绯绯,我们走吧。”
周然按了一下通话键,有人进来取走晓维签好的文件。周然低声吩咐几句,陪晓维二人走出办公室,送她们到电梯前,按了下楼键。
晓维说:“请止步,我们不会迷路。”
周然晃晃已经捏在手中的车钥匙:“公司这边没什么事了,我也打算走。”
晓维停车的位置与周然的车隔了好几个车位,可是李忆绯这小孩子居然像小鸟一样跑到周然的车前面:“哎呀,这辆车,和最近那部电视剧里男主角的车一模一样啊。”她把那车标摸来摸去,“真有型。”
“喜欢就到车上坐一会儿。”“绯绯,上车。”
周然和晓维同时说。
忆绯扭头兴奋地看晓维:“啊,真的可以吗?”
晓维明明是让忆绯上她的车,这样巧合地一撞,倒像她也同意周然的提议。她瞪了周然一眼,一点也不为周然对小孩子的友善感动。她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周然这家伙对异性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强,诱哄异性这么有办法,连不满七岁的小娃娃都挡不住他的魅力和诱惑。这结论让她本来就不痛快的心脏越发不痛快,完全忽视其实周然平时对待生人一向冷淡这个事实。
“绯绯,我们去得再晚一点,动物们就要回房子里睡午觉了。”晓维柔着口气哄劝。
周然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她说话的内容,还是笑她模仿幼儿园阿姨的口气。
“对啊,我们要去动物园的。”忆绯如梦方醒。
“去吧,看动物比较重要。”周然说。
“可我也很想坐一坐这辆车。我建议爸爸买,可是他不肯。”
“那就坐两分钟。”周然给她打开车门,“可惜你们赶时间,否则我可以带你去海边兜兜风。”
李忆绯那聪明的小脑袋转啊转,迅速想出最佳的解决方案:“周叔叔,你想不想去动物园?”
“他很忙。”“好啊。”
晓维与周然又同时回答。
“耶,林阿姨,我们坐叔叔的这辆车去吧!周叔叔刚才说他没事了,正要回家。”
林晓维想吐血。她有万语千言想指责周然,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无言以对地看着周然帮她们把两个包都搬到他的车上,又被周然拖着胳膊请到车上。她与忆绯一起坐在后座,这个位置有点陌生,这是她第一回乘周然开的车却没坐在他旁边的副驾位上。
路上依然很拥堵,但周然的开车技巧显然比她好多了,轻轻松松突破重围。当周然把车开进加油站,下车去加油时,晓维终于有了与忆绯单独说话的机会。
“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邀请你不认识的人与我们同行呢?你不怕遇见坏人?”晓维小声指责她。
“他是你的丈夫,怎么可能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晓维又吃了一惊。忆绯与周然相处时她一直在旁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落进她的耳朵里。他俩似乎没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