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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老者点了点头,传音道:“主舱内人多眼杂,大家千万记得自己‘身份’,可别露了马脚。”
又仔仔细细地将细节要处吩咐一遍,见巫尹等人一一凛然答应,这才小心翼翼地护送尹瑶姐弟离舱前往。
夜色苍苍,雾霭茫茫。主舱内灯火通明,人声如沸,里里外外挤了几百号人,交头接耳,都在议论云梦泽里的浮尸。
舱内正中的案桌上横卧着一个湿淋淋的赭衣大汉,苍白浮肿,当胸豁开一个大洞,皮肉翻卷,黑血凝结,其状极是可怖;若非手指仍在不住地轻轻颤动,必被认定尸体无疑。
案边高悬着八盏水晶灯、数十颗夜明珠,亮如白昼,将那汉子身体照得纤毫毕现,几个巫医围坐其侧,或念咒施法,或抹药逢针,正在全力抢救。
敖少贤负手站在其侧,瞧见巫尹一行走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多谢巫尹大人援手相救。”
众人听说是东荒第一名医到了,无不耸然动容,纷纷转头望去。
巫尹理也不理,大喇喇地昂首阔步,挥手叱呵,将那几个巫医驱赶开来。
敖少贤领着尹瑶等人在旁边坐下,低声道:“尹姑娘,多谢你啦。”
尹瑶微微一笑,朝青衣老者斜斜一指,低声道:“你要谢便谢这位南海鱼岛主吧。我三叔收了他重金,这一路上都在给他的公子治病。若不是他首肯,三叔还抽不得空呢。”
敖少贤便又向青衣老者施礼致谢,老者木无表情地回了一礼,也不说话。
敖少贤念力扫探,心下微奇:“此人气定神闲,修为似是极深。却不知南海之上哪位鱼岛主有如此本事?”他往返江海,所见奇人异事数不胜数,是以虽然诧异,也未多想,依旧转身坐下。
巫尹绕着赭衣大汉走了几圈,“咦”了一声,眉头大皱,原来那傲慢厌烦的神色逐渐为惊讶震骇所替代,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说些什么。蓦地跳上案台,双手扒开那汉子肚腹伤口,趴下身,一头钻了进去。
众人愕然,几个女子忍不住失声惊呼。他原是三尺侏儒,矮胖如葫芦,一头钻入之后,只剩一个圆球似的身体在外,不断耸动,极是滑稽诡异。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纷纷起身观望。
敖少贤正自屏息细看,忽然闻到一缕冰莲雪兰似的幽香,神魂一荡,忍不住朝尹瑶瞥去。见她蹙着眉尖,目不转睛地盯着巫尹,神情专致动人,心中不由又是一阵乱跳,视线竟难移转开来。
尹瑶眼角余光早已扫见,两靥微微一红,故意装作不知。她深居简出,情窦初开,对这俊秀温雅的龙族贵侯也颇有好感,见他对己钟情,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欢喜。
“仆!”巫尹突然探出头来,浑圆的脑袋上污血班驳,沾满秽物,登时又引来几声女子的惊叫。他一翻眼白,喝道:“船上有没有活的猪狗?快给我抓一只来!”
过了片刻,两个龙族卫士拎了一只海狼兽奔入,一把掷在他的跟前。
巫尹二话不说,右手一翻,一枝似刀似勺的尖锐兵刃闪电似的刺入海狼兽的胸腹。鲜血“吃”地溅了一脸,他抹也不抹,猛地将那垂死哀嚎的猛兽提起,左手探入它腹腔,一阵猛揪乱拽,鲜血淋漓地扯出一串内脏。
众人哗然,尹瑶瞧得恶心,蹙眉扭头不看。坐在她身边的少年侯爷却看得眉飞色舞,苍白的脸颊泛起奇异的赤红。
巫尹抓着那把肝肠,钻回赭衣大汉的腹内,皮肉翻鼓,蠕动不休。
群雄瞧得愕然不解,窃窃私语,有的说。那几个巫医却满脸惊佩之色,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又过了片刻,只听“啊”地一声大叫,那赭衣大汉突然翻身坐起。尹瑶心中猛地一跳,众人大骇,惊呼迭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赭衣大汉低下头,圆睁双眼,瞪着从自己腹内徐徐探出的巫尹脑袋,又是惊怖又是迷惑,神情古怪,突然“啊”地狂呼乱叫,双脚一蹬,朝巫尹头上踢去。
巫尹一把将他按住,骂道:“你奶奶的,恩将仇报,活该给你换一副狼心狗肺。老子还没缝好伤口,你乱动个鸟!”右手五指穿梭跳动,金光乱闪,那汉子腹腔裂口迅速缝合,转眼间只剩下一条细长的肉缝。
“好一个移花接木,起死回生!”敖少贤起身鼓掌道,“巫尹神技,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众人目瞪口呆,突然了悟:这大汉被掏空了内脏,巫尹乃是将海狼兽的心肠肝脏嫁接到他的身上,片刻间便令他由奄奄一息变作生龙活虎。这等内脏移植之术确是闻所未闻。当下无不轰然喝彩,啧啧称奇。
巫尹面有得色,哼了一声,从案台上跳了下来。
赭衣大汉怔怔地瞧瞧自己,又瞧瞧四周沸腾的人群,茫然不知身在何地。不知想到什么,双目中突然闪过惊惧恐怖之色,簌簌发抖,蓦地跳将起来,嘶声嚎叫道:“共工!共工复活啦!大家快逃命吧!”
“共工!”尹瑶一凛,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转头与青衣老者等人面面相觑。
众人听到“共工”二字,如遭电击,周身僵直,舱中登时一片死寂。
共工原是上古水神康回的国号,自从他被伏羲大神所灭,此名便被后世沿袭为水神的别称。
黄帝统一大荒之后,废五族之别,撤去五帝五圣女之职,设立金、木、水、火、土五正,代替原来的五族神巫,专司祭天拜地、祈晴求雨之职,不再有凌驾帝王的特权。其中“水正”又称“共工”。
一百五十年来,大荒共有十一位“共工”,个个都是不世英雄,但只有一个能让天下人如此震动。
那就是四十五年前与颛顼帝争夺天下败北,怒触不周山而死的共工。
他无名无姓,自称康回转世,以共工为号,割据称王,威震天下二十年,被视为大荒第一凶神。自他之后,“共工”一名似乎再无所指。
“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赭衣大汉抓头捂耳,惊怖狂乱地环视众人,颤声长呼,“云梦泽……云梦泽的血水就要淹没大荒啦,大家快逃命吧!”
众人听到“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十六字,无不霍然色变。
这句话是大荒中传播已久的谶语。据说凶神共工并未死亡,帝喾将其枭首之后,以上古神器“炼神鼎”将共工元神、头颅以及他御使的九大凶兽一齐封印其中,镇于南荒九蟒城的九蟒泽底。某一日,共工元神将冲破炼神鼎,逃脱封印,九大凶兽也将重新咆哮大荒,那时天下再无可挡之者。
尹瑶闻言大怒,起身娇叱道:“放肆!竟敢散播凶谶,妖言惑众!”
赭衣大汉听若罔闻,嘶声大叫了几声,箭也似的窜起,发狂似的朝舱外奔去。重伤未愈,气血虚弱,才奔了几步,脚下一软,立时仆倒在地。但他惊狂已极,立时挣扎着爬起身,连滚带爬地朝外冲去。
“朋友慢走!”敖少贤兔起鹊落,右手一抄,将他轻轻提起,转身掠回舱中。
那人神智狂乱,嚎哭怒吼,不住地挣扎摔打,却被敖少贤两根手指稳稳夹住,甩脱不得。口中颠来倒去,反复叫道:“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众人惊疑忐忑,怔怔不语,心中也不由自主地默念那十六字谶言,冷飕飕的寒意蛇也似的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青衣老者嘴唇翕张,传音授意。巫尹微微点了点头,上前喝道:“烂木奶奶的,老子救活了你,可不是让你胡说八道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快一五一十地说来。”指尖一弹,一只肥白莹润的蛊虫倏然没入赭衣大汉的口中。
大汉双手扼住咽喉,“赫赫”连声,瞪大双眼,一张脸涨得紫红。突然“咕咚”一声,喉结蠕动,周身烂泥似的瘫软下来。
“食心虫?”敖少贤一凛,认出那蛊虫赫然便是与“两心知”、“游梦仙”并称“大荒三大食心蛊”的“灵犀蚕”。中了此蛊,便如被念力极高者施了“摄神大法”,失魂落魄,为其所控,宛如行尸走肉,直至七七四十九日后,被蛊虫噬尽心肝而死。
巫尹默诵咒诀,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赭衣大汉眼白直翻,神情呆滞,口角白沫横流。过了半晌,方拉长了声音悠悠答道:“我叫吴英,炎蛇国翡翠城的水蛇军什长。”声音飘忽诡异,仿佛僵尸鬼话,众人听得寒毛直乍,鸡皮泛起。
尹瑶秋波扫探,果然发觉他衣角绣了一条赤蛇,腰间悬着一道什长铜牌。
巫尹喝道:“胡说!翡翠洲距离此处还有百余里,帝国有令,为了避免无谓伤亡,水蛇军就算是巡逻,也不得超出三十里水域,否则军法处置。你们怎么敢越界到达此处?”
吴英悠悠忽忽地道:“翡翠城已经被贼军攻陷,我们是逃出来的。”
“什么?”众人大骇,齐齐惊呼。青衣老者微微一震,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巫尹怒道:“混帐!翡翠城固若金汤,坚不可摧,怎会被贼军攻陷?”
吴英一颤,苍白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牙关格格乱撞,突然怖声叫道:“共工!是共工复活了!就是他率领九大凶兽、数万贼军攻陷翡翠城的,就是他!就是他!”越说越是激动,又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众人登时又是一阵哄然,敖少贤高声道:“大家静一静,且听他把话说完。”
巫尹一定神,又继续喝问:“水蛇军其他人呢?现在哪里?”
吴英歪着头道:“水蛇军?水蛇军全部死光啦!死光了,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们辟邪号侥幸逃了出来……”
巫尹喝道:“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辟邪号现在何处?仔仔细细地说来!”
吴英脸上满是茫然之色,眼白翻动,似是在苦苦回忆,半晌才嗫嚅道:“昨夜将近子时,我们‘辟邪号’正从翡翠泽巡逻归来,距离出城不过半个时辰……我看见翡翠城火光冲天,贼军到处奸淫掳掠,港口里所有的船都被烧光了,无数弟兄跳下水逃命,却被水里的怪物吃个精光……‘共工来了!共工来了!’到处响彻着惨叫和哀号,我听见风里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