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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鲜血已经把她的棉裤染了一大片,赶快说:
“夫人,你退下,把战鼓给我!”
“不准声张!快,快射那个骑白马的!”
在战争紧急关头,往往一个偶然的成功会产生很大影响。慧英一箭把那个骑白马、耍大刀的敌将射下马,而这个人正是敌方的重要将领。他一死,敌军登时就慌了起来,企图退到险要地方,采取守势,等候左光先的追兵来到。在农民军这方面,刘芳亮和众将士看见高夫人亲自擂鼓督战,一个个拼死向前,连那些受了重伤的也不肯后退一步。现在趁着敌军向后撤退,刘芳亮把红缨枪一挥,说一声“跟我来!”带着几十个将士向几百敌人的中心猛冲过去,一下子把敌人冲乱。敌人大败四散,自相践踏,死了很多。农民军冲过山口,到了河南地界,还夺得了许多马匹和干粮。又走了几里路,高夫人才停下来,让慧英替她撕破衣服把伤口缠好,因为流血过多,她的脸色已经蜡黄了,但是她忍着疼痛,不发出一声呻吟,望着左右问:
“金龙没有回来么?”
左右人互相望望,没人做声,大家向贺金龙最后扼守的那个山口的方向倾听,再也听不见喊杀声音。高夫人心中明白,不禁声音激动地说:
“我永远不会忘记金龙的赤胆忠心!”
将士们有人建议派几个人回去寻找贺金龙。高夫人摇了摇头,她知道如今那一带全是官兵和乡勇,要派人回去是办不到的,徒然再丢掉几个弟兄,而且一定会有几起追兵正在搜索她的行踪,说不定已经来到了近处。于是她下令起行,继续向河南境内奔去。
大约当高夫人说她不会忘记贺金龙的赤胆忠心时,金龙从血泊中睁开眼睛。他的身边堆满了义军战士和敌人的尸体,有的互相叠压,有的互相抓着,有的还有微弱呻吟。他听了听,似乎明白了大部分敌人已经离开了这一处战场。刚才那一阵极其壮烈的厮杀过程,很快地回想起来,原来他刚刚派去一个个弟兄催促高人人赶快冲出一条血路突围,官军就攻到悬崖下边,大约有儿十个官兵向上射箭,使他的战士们不能抬头,另有一群步兵从旁边的小路爬上来,眼看着就要夺占这个地方。他已经中了三处伤,流血很多,他手下的大部分弟兄不是已经阵亡,便是身负重伤倒下,在这万分危急时刻,他一心想着不让官军冲过山口去追赶高夫人,不断对弟兄们说:“你们很射,狠射。有咱们一个人活着,龟孙们别想过这道口子。铁牛,你不能拉弓,快帮助拾箭!”他一边说一,边用全部力气举起来一块石头,向快要爬上来的敌人砸去,这个敌人大叫一声,向下倒去,又冲倒了后边的人,一起从陡峭的小路上滚跌下去,同时他自己沉重地哼了一卢,也倒了下去。官军因在悬崖下死伤很重,暂时停止了进攻,只不断向上放箭,过了一阵,又来到一队官兵。贺金龙听见有人在悬崖近处大声喊道:
“金龙叔!金龙叔!不要射箭。我是国勇,特奉四叔大人之命,前来寻你。金龙叔!金龙叔!”
贺金龙挥手使弟兄们暂停射箭,抬起身子问道:“国勇,你来寻我做啥?是来找我送死么?”
“金龙八叔,咱们都是贺家人,咱们副将大人特意命我前来救你。他要你切莫在此死守,白送性命,八叔,快带着你的弟兄们跟我去,既可保住性命,又有官做,八叔,赶快跟我走吧,莫辜负咱们副将大人的一番好意!”
贺金龙愤怒地说:“畜生!你休要劝老子投降!咱们虽然都姓贺,同是一族,可是你们是朱家朝廷的鹰犬,我是‘闯’字旗下的战将,各保其主,路分两条。我贺金龙生是‘闯’字旗下的人,死是‘闯’字旗下的鬼,宁可在此战死,决无投降之理,快滚!两军阵上,休怪你八叔的利箭不认亲!”
贺国勇又向前走几步,相距不到五十步,大声说:“八叔!八叔!李闯王突围不成,已经被曹镇①捉获,高桂英已经在阵上自尽身亡,你还不赶快跟我走么?”
①曹镇--指总兵曹变蛟。
金龙拉开弓,骂道:“妈的,老子射死你这个小杂种!”随即只听嗖一声,箭离弓弦。他本来想射中对方喉咙,但是他的气力很弱,箭到对方面前时向下落去,偏巧碰在护心镜上,他想再射一箭,右臂竟抬不起来。
官军马上又开始了凶猛进攻,利用取到的火器,使守军迅速死伤,攻占了悬崖。
贺金龙从血泊中苏醒以后,向左右看了看,想了想,声音模糊地自言自语说:
“夫人也完了么?”
“没有,听说她已经往东去了。”
“铁牛,你还没有死?”
“没有,将爷。我受了重伤,怕活不成了。”
贺金龙还在流血,喉咙十分干渴,声音模糊他说:“渴,渴。”他想挣扎,但是下半截身体被一个敌人的尸体压着,使他动弹不得。他又说出一句话:“只要她逃出去就好了。”随即闭上了眼睛,昏迷过去,再也不曾醒来。
天明以后,有许多本地乡勇和百姓来到这一带战场上寻找死伤的骡马和捡取财物,并从死人的身上剥去衣服。他们发现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半桩孩子还没有死,生得浓眉大眼,方口高鼻,十分英俊伶俐,有几个百姓动了好心,将他抬回山寨,救了他的性命,等他能够说话以后,才知道他是贺金龙的亲兵,名叫王铁牛。铁牛的伤快好时,决计往豫西寻找高夫人的部队,逃出山寨,被乡勇追获,发生格斗,当场被杀。
这一段故事,不久被叫花子编成快板,又编成莲花落,在这一带山中传唱,唱了若干年,激动着无数青少年的心。
十一月初旬,崤山中下了一场雪。千峰万岭,极目一望,尽是白色。第二天,天晴了,天空像海一般蔚蓝。上午,几问茅屋前静悄悄的,柴门半掩,一只小麻雀站在竹篱上啾啾叫着,房坡上的雪经太阳一照,暗暗融化,虽然屋檐还不见滴水,却有冰凌条垂挂下来。倘若你每隔一会儿仔细瞧瞧,就看见那些冰凌条在慢慢加长,增大,闪着银光,向阳的山头上冒着乳白色的烟雾,缭绕,蒸腾,会集成云朵,一朵朵在蓝色的大海中向远处飘去。
小院里扫得干干净净。扫开的雪都堆在篱根。柴门外扫了两条小路,向左右分开,过了片刻,慧英拉着兰芝,从茅屋中走出来,把小麻雀惊飞了。近来高夫人她们在这个山村中潜住下来,每天早饭后,兰芝坐在母亲旁的小桌边写一张“上大人孔乙己”,便跟慧英来到小院中练习剑术,然后下到前川里学习射箭。高夫人并不希望她长大后能成为樊梨花、穆桂英一流人物,但战争不知道何年结束,也须让她学一点武艺,好在戎马间防身护体。她除有一把漂亮的宝剑外,也有一张小的桑弧弓,一些小的雁翎箭,但这些弓呀剑呀,在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身上,如果说是武器,倒不如说是玩具还恰当一些,李来亨毕竟是男孩子,也比她大一两岁,曾经几次在战场上兴奋而激动地用小弓箭射伤敌人。兰芝的弓箭就不曾用过。但是她希望自己赶快再长大一点,能够参加战斗,能够在危险时用她的武艺保护母亲。所以尽管她小,对学习武艺却非常热心。起初高夫人把她喜欢学习武艺当做了贪玩,对她说:“女孩儿家,已经十岁啦,除了认识几个字,还是学做针线是正经。将来不指望你成女将带兵打仗,武艺学一点就够啦,用不着天天练那么勤!”她每次听了这番话,好像受了很大委屈,把小嘴咕嘟起来。慢慢地,高夫人明白了她的心愿,同时也因为她是个独养女,所以不再多叫她学针线,除掉一早一晚必须读书,早饭后写一张仿之外,其余的时间随她的意,愿习武就习武,愿玩就玩,其实,在小姑娘眼中,习武和玩耍是不大有区别的。
由于整年过戎马生活,有时还得像男子一样同敌人厮杀,所以高夫人身边的女亲兵都是大脚。说是大脚,也不完全是大足。她们不但在当女兵前都缠过脚,而且如今也还没有自觉地反抗千百年来的传统恶习,不得不稍缠一点,表示并非同男人一样。兰芝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的小姑娘,比年纪较大的姑娘们少一些幼年时的缠足痛苦。这种情况给她练习武艺,学习操纵烈马,都成了便利条件。
却说她同慧英来到院里,恰好看见竹篱外一棵落了叶的砾树上落着一只乌鸦,因为今天刮着劲峭的西北风,它就头朝西北,踏着摇动的树枝哑哑地叫了两声。兰芝立刻取来小弓,搭上箭,左手握弓,食指贴着箭杆,右手扣紧弓弦,叉开双足,身子半侧,略微向右偏着头,向树上的乌鸦瞄准。随即弓弦一响,这支雁翎箭嗖地射出,虽然乌鸦飞走了,却纷纷地落下来十几片羽毛。小姑娘为自己的成绩感到狂喜,蹦跳着大声欢呼。但慧英马上对她使个眼色,扭扭嘴。她望着眼睛含笑的慧英伸伸舌头,用双手把自己的嘴捂了起来。随后她跑出篱外,把散落在地上的几片较大的黑色羽毛拾起来看了看,回头对跟着她的慧英用手指头比着,小声说:
“慧英姐,只差一丁点儿!”
“好啊,要不了一年,你就会赶上小来亨了。”
“慧英姐,真的么?真的么?”
“真的,只要你用心练。来,你再拉个样儿让我看看。”
兰芝摆开架势,做一个拉弓欲射的样儿,请慧英指教。慧英上边看看,下边看看,一面纠正小姑娘双脚站立的姿势,一面丁宁:
“兰芝,你的两脚站的不合规矩,叉得太开,怎么会使上力呢?记着:‘丁不丁,八不八,两足相离尺七八。’就是说,两脚站在地上,像‘丁’字不像‘丁’字,像‘八’字不像‘八’字。另外要双膝外分,双臀内吸,腰暗进,胸突出,这样才合乎规矩。”
“慧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