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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是为了你对不起高闯王,今夜才把你处死!”
大天王望着田见秀哀求说:“玉峰!玉峰!你救救我吧!”
田见秀回答说:“你是自作孽。我救不了你!”
大天王又望着高一功说:“一功!我是你的亲叔伯哥,难道就不替我讲一句情么?”
高一功冷笑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大天王还在向左右看,希望能看见高夫人。忽然听见自成喝令“跪下!”他的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在自成的面前跪下,井把头低了下去。
自成问道:“我问你,那个假扮曹操的下书人是谁派来的?”
“是孙抚台叫我派的。我混蛋。”
“高闯王死去不到一年你就背叛义军,率部投降,又帮助孙传庭设计陷害我同全军将士,连你的叔伯兄弟和妹妹全出卖了。你说,我该不该把你处死?”
“我该死,该死。自成,求你看在亲戚情分上,给我个快性①,我死到阴曹也感你的情。”
①快性--用最快的办法处死,如斩首。这样处死可以使受刑者少受痛苦。
自成向牌刀手们吩咐:“推出斩了!”
刘宗敏原想把大天王凌迟处死,但因为闯王已经说出斩首,他就不言声了。郝摇旗大声说:
“闯王,让我监斩!”
自成心中明白,点一下头,挥手催促行刑。大天王听到摇旗要监斩,不禁浑身一震。当他被人们从地上拖起来时,他恨恨地望着郝摇旗,问道:
“你小子要报私仇么?”
摇旗回答说:“老子今夜只平公愤,不报私仇。走吧!”
大天王忽然变得十分凶恶,一边被推着往外走一边破口大骂。尽管几名牌刀手不住地拳打脚踢,用刀背砍他的脊背,他都不肯住口。过了片刻,郝摇旗同几个牌刀手走回来,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在敌将面前,故意使它碰到刘仁达的靴尖。刘仁达赶快退后一步,不知闯王将如何发落他,想着也许会割掉他的耳朵或鼻子才放他回去,不禁又一阵心跳。但出乎他的意外,闯王把人头向旁踢开,只对他冷淡地望一眼,随即吩咐说:
“马世耀,送他下山!”
招降使者走后,在片刻间人们还不能把情绪平静下来。袁宗第和刘宗敏几乎同声说:“嗨,大天王这小子死得太便宜啦!”
郝摇旗哼了一声,说:“由我郝摇旗监斩,还能便宜了他?我亲手替他小子开膛啦。”
李自成叫大家重新坐下,赶快商议突围的事。像往常议事一样,他自己不急着发表意见,只是先听大家说话。多数将领都主张从西南角杀出,奔往商洛山中,等洪承畴和孙传庭的人马北上后再出商洛山奔往河南;倘若万一官军不去勤王,继续追赶,他们就奔往汉中一带。提出这个主张的人们不仅想着商洛山一带人地熟悉,也认为贺人龙的人马在西南角,容易杀开一条血路。但是也有人主张从东南角杀出,奔往正南,然后转往西南。提出这个主张的是李过和田见秀。他们认为今日上午在大战中已经把左光先的精锐杀得丢盔抛甲,七零八落,而贺人龙的队伍还全师无损。两派主张都不坚持自己的意见,都要闯王决定。本来么,处在目前的情况,真正安全的计策是没有的,谁也不敢强作主张。
回师向南,奔往商洛山中,本是李自成已经想好的惟一上策。大家都不提继续向东北突围,冲往河南阌乡的话,也在他意料之内。但是弄到目前局面,他不免暗暗地后悔自己把洪承畴和孙传庭的用兵狡猾估计不足,把官军在潼关的兵力也估计不足,采取毅然北进的错误方略,致遭到这样惨败。纵然没有人说一句抱怨的话,他自己也深深地感到难过。
刘宗敏见大家的意见都说出来了,闯王仍然低着头不做声,便提醒他说:
“闯王,时候不早,该决定啦,你看从哪里突围妥当?”
自成抬起头来,向大家望一望,冷静地微微一笑,说:“大家说的话都有道理,只能从贺人龙和左光先的阵地上杀出去,别的没有路可走。可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不是草包,咱们能想到的他们也会想到。我想他们一定会料到咱们会从西南或东南选择一路杀出,事先配置重兵等待我们。”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继续在心中盘算。大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心上都有些沉重。自成想着最好的办法是分兵两路突围,使敌人不能够专力追赶,但看见目前精兵无多,又怕分两路兵力更弱。他正迟疑不决,贺金龙匆匆上来,走到他的面前说:
“禀闯王,我去察看敌情,看见西南和东南两处敌人调动很忙,好像有什么诡计。”
自成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刘宗敏向自成淡淡地一笑,说:“果然不出你所料!可是尽管如此,咱们也非从西南杀出不可。应该趁他们正在调动,立脚未稳,赶快突围。闯王,请你立刻下令出发吧。”
“捷轩说得对,要趁他们立脚未稳,冲杀出去。咱们决定走西南一路……”
“请等一等!”一个声音从附近传来。
大家一抬头,看见高夫人从旁边树影中快步走出,到了闯王面前。她说:
“今晚突围,不比寻常。大家不管精兵和老弱缠在一起,都从一处突围,万一冲不出去,岂不要全盘输光?请闯王同大家三思!”
宗敏说:“虽然分路突围最为上策,也是我军以前常用的办法,可是如今我们人数太少,能够作战的将士只有一千多名,倘若分为两路突围,力量更加单薄。快说吧,你有什么妙计?”
高夫人胸有成竹地说:“虽然人少,必须分作两路。”
宗敏问:“如何分法?”
“第一队,以一功的中军为主,加上明远的后军,精兵还有五六百人,连孩儿兵和老营的护卫,可以作战的约有千人之众,保老营眷属和彩号先向东南杀出。官军必以为闯王从此突围,都来追赶,然后第二队出发,向西南冲出,这第二队由前军、左军、右军和闯王的标营组成,全是精兵,大约有一千人样子。古人说,一人拼命,万人莫敌,何况你们所带的全是精兵,又是轻骑,毫无拖累,突围定能成功。”
李过忙间:“婶子,你自己随着哪一队突围?”
“我一向率领老营,当然仍跟老营一道。”
李过摇摇头说:“这样不行。别的眷属万一冲不出去,关系不大。你是官军悬重赏要捉到的人,万一落入敌手,怎么好呢?”
宗敏接着说:“断然不能分兵!”
高夫人固执地说:“必须分作两路!打仗的事,本来没有万全,何况今日?如今最要紧的是你们保闯王平安出去。只要有闯王在,这个大旗就倒不了;纵然全军覆没,也还有重振旗鼓的指望。只有分作两队,一则迷惑官军,二则你们没有拖累,才可以十拿九稳地杀开一条血路。为着迷惑官军,”闯“字大旗跟随着我,把官军引到我突围的这条路上
李过插言:”这样不行。这样你就会冲不出包围,婶子!“
高夫人接着说:”只要我和将士们上下一心,奋勇杀敌,总会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万一冲不出去,不碍大事;只要有闯王在,重振起义大业不难。高闯王留下的众多义军只剩咱们这一股人马了,在目前时候,舍掉我十条性命不足惜,只要能保住闯王突围成功!“
众将默默相视,没人说话。他们觉得高夫人的意见很有道理,但又很担心高夫人同老营会冲不出去。郝摇旗忽地站立起来,大声说:
”第一队既要保护老弱,又要引诱官军,决不可让嫂子率领!难道我们大将中就没有人了么?“不等别人发言,他接着拍拍胸脯说:”这担子让我郝摇旗担了罢!一功同明远全都保护闯王和嫂子。只再拨几个偏将给我,我打着闯王大旗,保护老弱,从东南先杀出去,保管成功。万一杀不出去,我也会拖住官军不放,叫龟儿子们没法追赶你们,还得叫他们狠狠地死一些,血流成河!“
高一功也忽地站起来,说:”摇旗,你保闯王!这担子叫我来担!“
李过站起来,争着说:”叫我来!叫我来!“
刘芳亮和袁宗第也都争着要独自担起这副担子。刘宗敏见几个大将互相争执,害怕耽误时间,望着自成问:
”闯王,你快决断吧!“
闯王没有回答,望着田见秀问:”玉峰哥,你觉得怎样妥当?“
田见秀回答说:”让我想想。“
高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事不宜迟,请不要再争执下去!只要闯王同你们能突围出去,就能够号召义军,报仇雪恨,拯救黎民百姓。摇旗还是应该跟随闯王一路。只要有一功和明远们随我一道,准能杀开一条血路出去,大家可以放心。倘再耽搁,等官军布置已定,突围更加困难。“
当几位大将争执的时候,闯王已经考虑停当,认为采纳夫人的分兵办法比较妥当。等桂英的话一说完,他立刻站立起来,毅然说:
”我已经想好了,决定分作两路。众将听令!“
众将一齐起立,听闯王发令。闯王命令第一队由高桂英率领,刘芳亮开路,高一功居中,率领中军与孩儿兵余部保护老营,袁宗第从前军分出来,率领二百个较强的将士断后。这一路从东南角杀出之后,转往商洛山中与第二队会合。第二队由他同刘宗敏居中指挥,李过与郝摇旗在前开路,田见秀断后,从西南角杀出,转往商洛山中,他又下令:凡是能够骑马的重伤号都带走,一部分实在不能骑马的只好留下。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用沉重的低声说,”可是把他们驮在马上也是死,不如把他们留下来,少受些罪。“
听了这几句话,有几个大将把头低了下去。高夫人心中一酸,眼眶里浮出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