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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的岁月,「那时候我们生活很穷,没什么钱。汉思在伯克莱一直是做part…time(兼职),他的工作也不属于中文系,有时教教中国历史,有时编编刊物——编一本叫《中国史译丛》的刊物,从一九四九到一九五九,整整十年,汉思都没有一份full…time(全职)的工作。」
「整整十年?可真不短呀!」我感叹着,想起自己在美国大学求职的经历——前后骑驴找马地花了六七年,已经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我那时候在伯克莱的图书馆做事,倒是有一份全职的工作。我知道他就卡在一个与中文有关的学位上,就说:『我做事吧,你再去读一个中文的Ph。 D!』」老人的语气变得短促、坚定,让人想起这位「张家四小姐」因为自小离家而养成的那种独立、执著、自助自强的个性。「我在伯克莱图书馆,做了八年全职的图书馆员。汉思后来申请上了哈佛的中文博士课程。他在哈佛的朋友很多,也很了解他,都知道他本来就拥有博士学位,就说,『很多课你都不必修了,你就多写文章就行了。』一九五九年,汉思在斯坦福拿到第一份正式的教中国文学的教职,我们便在斯坦福待了两年。那两年我就不做事了,孩子还小,需要照顾,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左)傅汉思(1916—2003) (右)傅汉思与胡适
「你的两个孩子……」我正要开口询问,老人接过了话头,「我们两个孩子都是抱养的。男孩子在伯克莱的时候抱过来,那时才刚出生,今年整五十了。到了斯坦福再抱养了一个,是女孩……」
老人忽然沉默了下来。我知道,在美国,照料孩子,一般是请不起保姆阿姨的。这位从小就在「干干」(奶妈)和保姆怀里长大的「张家四小姐」,在异国异域与夫婿一起白手起家,抚育教养一对儿女,其间经历了何等的艰辛,老人却没有多言。我本来想问她:在那些日日面对尿布奶嘴、柴米油盐的艰困琐屑的日子里,你还能花心思在书法、昆曲和诗词上么?话未出口,又觉得多余——前面不是刚刚还谈到,胡适喜欢到她伯克莱的家中写字;《曲人鸿爪》的第二集,不都是那一个时期度曲、唱曲的留痕么?
「汉思是一九六一年到的耶鲁。耶鲁一开始给他的就是副教授的职位,我们的日子就这样安定下来了。一晃眼,在这里也住了好几十年了。」 张先生环望着眼前的老宅,谈话的气氛变得轻松下来。我知道,在美国大学,副教授一般即是终身教职,往往需要熬六七年时间才能得到,耶鲁对此的要求更高。显然,汉思在那时候的学术成就,已经让校方「另眼相看」,并且很快,就升任正教授也即终身教授了。「我在耶鲁又恢复了做事,一直在他们的美术系part…time(兼职)教书,主要教中国书法,一直做到七十岁退休。还不时被耶鲁博物馆请去,帮忙给他们东亚部做事。」
一九八○年代,傅汉思、张充和夫妇与到访的何兆武教授合影。
耶鲁校园掠影
耶鲁校园的大钟楼
我提出要求:「给我具体说说汉思,说说耶鲁这一段的生活吧!」
「汉思的朋友多,人缘好,从来就没有什么复杂心思,」老人微笑着接过话题,「你欺负他,他也不知道,我就常常欺负他……」
我笑问:「你怎么欺负他呢?」
「他性子慢,我快。他一慢,我就急,俩人倒也没吵过什么架。可是说来也奇了,」老人笑眯眯地比着手势,「他性子慢,可比我的事情做得多;我比他快,可做的事情反而比他少,你说怪不怪?他不爱说话,闷头闷脑地做事。他对中国历史比我还熟,文章写得很多,做出的事情,一件就是一件地摆在那里,让我不得不服气。」
老人的语气里略带调皮,让人想起她个性的多面:娴静里不乏活泼,恬淡中藏蕴着锋锐、主见。
「在耶鲁这些年,我有两位很要好的朋友。一位是安娜,她是早年从台湾来的中国人,学中文的,会昆曲,她的老师就是我从前老师的学生。她的笛子吹得很好。这些年我唱昆曲,都是她给我吹笛子伴奏。她一直在联合国中文部做事,现在也有七十多岁了,退休好几年了。另一位是咪咪(Mimi),她是美国人,原来在耶鲁博物馆做事,后来去了西雅图,做了比尔·盖茨的继母。」
我大吃一惊:「你说的比尔·盖茨,就是那位建立计算机微软王国的全球首富——比尔·盖茨么?」
「对的,」老人笑着点头,「我认识咪咪的时候她还是汉思的学生,跟我学书法,学草书,她后来留在耶鲁做事,做了东亚艺术博物馆的馆长。她人非常好,在这边离婚后一个人带着孩子,很不容易,我一直给她帮忙。后来她到西雅图博物馆去了,在那边认识的比尔·盖茨的父亲。去年,我在西雅图办的那个『古色今香』的展览,就是咪咪请我去,并亲自操办张罗的。我在那里,也见到了比尔·盖茨。」
我想起去年老人从西雅图回来,送我的那本装帧精美的展览图册,心里恍然一亮:坊间都传说比尔·盖茨有很深的「中国情结」,他近期宣布隐退后,首先在他的慈善基金会里专门设立了数目庞大的中国基金,举世震惊。我想,这一定与他有一位懂中文、专门做中国艺术史研究的继母有关吧?
没想到,一生与中国现代史中各种精彩人物有着广泛联系的张充和老人,在她的耶鲁岁月里,也与比尔·盖茨这样一位改变了当代世界历史的精彩人物,发生着如此间接却紧密的联系,这,真是我今天的一大发现。
谈话于二○○八年一月三日
七月二十一日于康州衮雪庐整理毕
二○一○年秋经张充和审阅
「若还与他相见时, 道个真传示……」
关于「张充和为胡适的情人传信」的公案
那天,和张充和先生随意聊着那些旧人旧事,说着说着,又说起胡适来了——在我们近期的谈话里,胡适会不时成为重复「闪回」的话题。其实我注意到,除了前面提到的「三位沈先生」,胡适之,这位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化史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张充和的生命里程中,也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他既是充和三姐张兆和与沈从文那段著名恋爱故事里的大月老,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撮合作用;也是张充和当年以「张旋」的名字报考北大,以国文考试满分而数学零分,最终得以破格录取的关键性推手(胡适时任北大国文系主任,但并不知道「张旋」就是张兆和的四妹);更是七七事变后,亲自在南京《中央日报》社(时张充和正顶替到英国留学的储安平,主编了一年多《中央日报》的「贡献」副刊),当着报社老总程沧波的面「强令」张充和马上离开南京,避过了随即逼临的烽烟战火的那位「救命长辈」。多年来,从一九三○年代的北平、南京,一直到一九四九年后的美国生活时期,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密切的师生关系,保持着亦师亦友、时相往还的亲近联系。
于是,我们谈起了一个敏感话题——关于「左」、「右」。在张充和生活、成长的年代里,这是朋友交往时无法回避的问题。
「战前,左、右两方面的朋友我都不少,也都有不错的关系。」张充和淡淡地笑着说,「我历来对政治不感兴趣。或者说,对政治感兴趣的朋友,要么不会跟我交往,要么这交往肯定跟政治无关。」
老人的话说得条理明晰。我心里,忍不住悄悄地在张充和的人生故事里 「画线」:若按左、右站队,她少女时代的老师张闻天、匡亚明,去过延安的卞之琳,左翼文坛的章靳以、巴金、老舍、黄裳,等等,自是属于「左营」的;「右营」呢,如果定义为自由派的文化人算「右」,胡适之、张大千、梁实秋,等等,则就光谱繁复了。但是,更多的,比如沈从文、沈尹默、杨荫浏,等等,其实「色彩散淡」,不容易这么二元对立……
她喝了一口茶,娓娓地谈到了胡适:「七七事变前,我在南京编《中央日报》的『贡献』副刊。那时候形势已经很紧张,我想赶回苏州老家去。胡适到报社来找社长程沧波,我去看他,他要我马上离开南京,听说我要回苏州,连连劝我说:『不要去,苏州回不去了!你一回去,就出不来了!』可是我不听劝。那时候已经兵荒马乱,苏州家里有个大摊子需要收拾安排。父亲办的中学那时候由我大弟张宗和当校长,与一位教务主任一起管学校撤退,根本走不开,家里的事我不能不管。我不听胡适的劝阻回到苏州,果然,一回去就遇到日本人的第一次轰炸,火车就被炸停了,真的出不来了。原来苏州驻着国军的『老五团』,日本人天天紧着要轰炸。我们躲到苏州附近一座山上住了一段,那是有山有水,空袭到不了的地方。后来,才慢慢地往西边撤,那时我二姐在成都,我就跟我弟弟一起,辗转跑到了成都。」
我说:「我记得抗战开始后不久,胡适就当了驻美国大使,待在美国很有一段时间。你和胡适的交往,是什么时候续上的呢?」
「就是美国后来这一段。我一九四九年结婚后跟着汉思回到美国,开始的时候,我在伯克莱图书馆做事,胡适开始在普林斯顿教书,也管过那里的图书馆。胡适后来也到伯克莱教过书,随后的年月,也不时过来访问。」
张充和朗声笑着说,「你可能想不到,他这么一个大学者,以后又做过大官,竟然不知道怎么借书!因为他不会填写图书馆的借条——从前身边都有助手、秘书代劳呀!所以,那时候在伯克莱,他要借书,都先来找我,我帮他填好单子,借出来放在我的桌上,他自己过来拿。所以他在伯克莱那一段,我们是来往很多的。」
老人说着换了一种严肃的语气,「可是,前几年,台湾《传记文学》发了一篇乱写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