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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于倾听和注视一个精彩的男人只有一个原因——她爱他。我很想问问他,从他的
学校到我的学校几乎斜穿了北京城,这么远的路,他走了多久;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他是否觉得肚子饿;我们相约了明天在紫竹院见面,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来找,真的
就仅仅是为了送我回家……然而我什么也没有问,我沉默得把该说得话也全部省略
了。
这条小街走到尽头就是一座叫做龙潭湖的小公园,我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彭径自去买了门票,我顺从地跟着他走到一片素煞的湖边。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两
人之间是我的装满复习资料的硕大的帆布包。
“我是怕你明天不来,你说过你快要考试了……”到底是他先开口了。
我侧过脸来:“我来。”
他忽然变得局促起来,良久:“可是……我等不到明天……”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跳开我的目光,一双长眼睛望向结了冰的湖水,“过完寒假,我就要到德国去上
学,可能会走很长时间,我不想在这段时间里见不到你……”
他说话的声音从来不大,但是这样的话对于我因为突然而太过清晰。我从没有
承认过这个被我在日记里叫做“灰人”的温和的大男孩在我的生活中占据着特别的
位置,我也没有以为这就是朦胧之中的所谓恋爱,然而将要到来的离别瞬然之间要
迫使一切不得不变成明明白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湖面上的冰很薄,似乎稍有
压力就会断裂,我想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
当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忍住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眼泪的时侯,他的右臂已经紧
紧地搂住我的肩膀,我们之间的书包不知何时被他挪开了。我没有拒绝,也根本不
想拒绝。我们无声地相依而坐,直到太阳也西沉了。在这个冬季的冰冷的黄昏,他
成了我生命中第一个有些亲近的男人。我答应他无论怎样,我们会一起把这个寒假
好好地过完。
(二)
寒假的第二天,我换了几次公共汽车才辗转到他的学校。路上大约花了两个半
小时,我一路想着不知道那一天他有多少时间在来回的路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
所著名的大学的著名的湖和塔,当时我并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和梦想中的这里的一切
擦肩而过,就像我和他尚未开始的爱情。
绕过一间小书亭,穿过一排杨树,我来到宿舍楼前。隐隐约约地,有二胡声传
来,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二泉映月》。我敲门的时候乐声戛然而止。依然是那双
盛着问候和喜悦的眼睛,他的手中还拎着一把二胡:“你不肯让我去接你,我只能
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你。”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学生宿舍,桌子上、书架上、窗台上以及床头都是书,另
外一张床上的被褥都卷得整整齐齐,显然是主人不在,他的床头挂着卡夫卡的木刻
像。他说他的室友姓方,回家过春节去了。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根本不可能料
到有一天正是这个不曾谋面的室友会带给我关于他的最坏的消息。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我接过他递上来的一杯热茶。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我没有家。小时候父母都去世了,我跟着姐姐
长大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姐姐去了德国,国内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他的眼光变得
热烈起来,“以后就不会一个人了,我希望有你。”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一双
很美的眼睛,但是我固执地认为那双眼睛里没有我的明天。
他说带我去他们经常去“改善生活”的小餐厅。临出门的时侯,他把床褥子掀
起来,一片各种面值的纸币出现在我眼前。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平时很少花
钱,除了吃饭和买书,几乎没有什么开销,姐姐给的钱花不完,剩下的就这么放着……”
午饭的时候他不断地把好菜送到我的碗里,我却因为路上很累而不断地打着哈
欠。回到他的宿舍,他把一条毛毯铺在床上:“你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回家呢。
我坐在这里看书。”他指了指床边上的书桌。
我真的很累,但是也根本不可能睡着。我非常明白他一直在试图告诉我,他是
多么喜欢我、多么乐于照顾我,他将是一个十分体贴的爱人……所有这一切我都相
信,但是我无法把它们与“丈夫”两个字联系起来。如果说爱情对于我这样面临高
考这种重大选择的高中生来说是必须回避的话,那么婚姻对于不满19岁的我来说就
是遥远得如同海市蜃楼。透过眼睫毛的缝隙我朦胧地看到他的专注的侧影,一种感
伤莫名地袭来,我还太年轻,而他又将远行,我们的承诺究竟能有多大力量可以抵
得过时间的考验呢?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人们害怕分离而放慢脚步,我们终于不能不面对那一天。似
乎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安排着一切,我们最后告别的日子正好是1988年的2月14日。按
照西方的习俗,这一天是情人节。
我再次来到他的宿舍楼时,又听到了那首熟悉的曲子,或许就是因为离别近在
眼前,我觉得琴声格外凄凉。我久久地站在门外不忍抬手敲门,直到他拎着二胡站
在门里,睁着他的美丽但十分疲倦的长眼睛。
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坐在他的已经没有被褥的床头,看着他—一检视行装。
书、衣服、一些纪念品、各种证件……他似乎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该说些什么。
他默默地把一个粉红色的小信封夹进德文版的《彼得·卡门青》,我蓦地意识到这
一定与我有关。我伸出手,他握着书不动;我固执地伸着手凝视他,终于,书沉沉
地落入我的手中,他随之转过身,佯装是去取一杯水。打开信封,我的眼泪终于汹
涌而出。那里面有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色小发夹、一枚很旧的画着海尔曼·
黑塞的头像的书签、一支吃冰激淋用过的小木勺以及一张从公共汽车月票上撕下来
的盖着红色印章的一寸照片。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在不经意之中落在他这里而被他小
心地留下来的东西。我没有为他准备任何一样可以做为纪念的礼物,而他不声不响
地为自己制做了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
“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直就知道。”他把椅子拉到我面前,艰难地开口
说他最后的话,“你还这么小,我没有理由要求你和我一样去设计婚姻,但是我一
直想告诉你,我是在等你,非常耐心地等,等你长大一点跟我说你愿意。我知道你
怕我会改变,也怕你因为我会错过以后可能更好的选择,所以你不肯接受。你不相
信我们可以在心里想着对方过几年一个人的日子……”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的面影在我的眼中也渐渐模糊。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了
这个人对我的影响原来如此之大。本来我是那么希望他就像从前一样在这里踏踏实
实地等我,等着我考进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等着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校友、
他的同行甚至有一天成为他的妻子,但是伴随着他的离去一切都不可能了,时间和
空间上的阻隔终将把我们变成陌路,我们会像共同读过的书中的人物一样“走着各
自的路,相忘于江湖”……我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泪水涟涟地看定了这个可能一别
即是永诀的人,平生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做绝望。
他把一支红色的玫瑰送到我的手中:“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始终都把你当成我
认真爱的人。”
我用了很长时间让自己平静,既然注定是就此别过,那么又何必空留悲伤?我
觉得发生过的故事正在离我远去,就像彭一踏上异国的土地家园就会变成遥远的从
前一样。我把书重新还给他:“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可能我会考不上大学,就那
么找个工作去上班了,然后没有时间读书、外语都忘了、人变得很平庸俗气,你到
了德国,有好多好多机会,然后你就会觉得我只不过是你老家的一个乡亲,你会后
悔跟我说过这些话……”
“你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双手用力地握住我的
肩膀,“我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个女人,我会回来娶你。”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时间会让人明白什么是真的和应该去相信的。
“你会给我写信吗?”我摇头。
“我一到了就会给你写信。”我依然摇头。
“你是一个悲观的人。”他苦笑了,“就让我证明给你看吧。”
时间匆匆地流逝了,到了我必须离开的时候。在我们相处的半年的时间里,我
第一次主动地拉住他的手:“我先走,我不想看你离开。”我迅速地走出他的宿舍。
这里从此与我无关了。走出楼门时,我又听到了二胡声。我背对着大楼,静静地站
了一会儿,熟悉的乐曲在高音区颤抖着。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在窗口看我的背影,
但我终于没有回头。
(三)
我的确收到过他寄自德国的信,但是我一封也没有拆开,而是把它们完整地退
回了邮局。也许正如他所说,我的确是一个悲观的人,我始终以为,假如我们有缘
那么或者他根本就不会离开,或者他也会千山万水地回来找我,但这些都需要时间,
我只需静等生活给我一个回答;假如我们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那么一场悲伤
的戏剧又能说明什么呢?
1988年7月,我经历了那场瞬间改变了无数人的梦想的高考之后,永远地离开了
我的母校。我没有考上他曾经读书的那所大学,而是到一所很普通的大学去学习十
分技术化的经济专业。他无从知道我的消息,我也以为那个一度在我的无波的日子
里激起巨大波澜的“灰人”已经永远地走出了我的生活,并且将伴随着光阴的流逝
而最终走出我的记忆。
1991年的秋季,我大学的最后一年,学校里风花雪月的恋爱游戏因为即将到来
的毕业分配纷纷结束,每个人都在为今后的前途奔忙。
我是从图书馆里被另一个系的同学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