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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他厌恶奴隶制度,当南北双方为奴隶制问题对立分裂的时候,他早已解放了自己家里的黑奴。他的夫人是华盛顿总统的后代,他热爱他的祖父辈建立的这个国家,热爱建国之父们的立国理念,反对南方分裂。在南北战争终于爆发的时候,林肯总统曾有意给李将军委以重任,可是李将军说,我永远不会把我的剑指向我的家乡——弗吉尼亚。战争将弗吉尼亚州推向了分离的南方邦联。李将军作为一个军人,报效祖国是他的职责,对他来说,祖国就是弗吉尼亚。在国家分裂的时刻,他出于自己一贯的内心道德原则,决定效忠弗吉尼亚,从而成为南方邦联军队的总司令,悲剧性地把剑指向了先辈们创建的合众国。
4年浴血战争,南北双方共损失了60万热血男儿。南方一片废墟。1865年4月,当大地万物在冬寒中开始苏醒的时候,南军将士饥寒交迫,战略上处于劣势。将军又一次面临何去何从的抉择。就在离这儿不远,翻过蓝岭山脉的一个山村阿波马托克斯,李将军向北军总司令格兰特将军签字投降。追随他4年的北弗吉尼亚军团的士兵们,低垂着军旗,在北军队列前走过,放下武器,返回家乡。李将军在同格兰特将军谈判的时候,要求联邦政府保护和善待他的士兵。他还要求,允许那些带着马匹牲口来当兵的南方士兵,把他们的牲口带回家,这样,他们回家以后,还赶得上当年的春耕。春耕需要牲口。
部下将士都回家以后,李将军却无家可归了。他的家在东边,可是他不能回家。他在联邦首都华盛顿附近的阿灵顿山庄,已经被联邦政府没收。一个战败投降的叛军将领,何处可安身?他策马向西。踏着丛林中去年的落叶,他翻过蓝岭山脉,来到了这西麓的莱克辛顿。
选择莱克辛顿这个小山镇,一定是有道理的。
在小镇南端的公共墓园里,安息着李将军最得力的战将,托马斯·杰克逊将军。杰克逊将军也是西点军校的毕业生,也参加过墨西哥战争。后来他却来到了弗吉尼亚的这个小镇上,因为这个小小的山镇上还有一所军事学校,著名的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杰克逊在这所学校里担任炮兵教官,以纪律严格、行事刻板闻名。他就住在这个小镇上,每个星期天准时上教堂,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南北战争一爆发,杰克逊就带领军校的学生上了前线。在南北战争的第一场战斗,马拿萨战役中,杰克逊就以骁勇顽强赢得了“石墙”的外号。从此以后,“石墙”杰克逊就是南军的骄傲。一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在南方的民众中,说起南北战争,没有人不知道“石墙”杰克逊的。
“石墙”杰克逊是李将军的臂膀。那个时代的战争,正处于从冷兵器到全面热兵器的转变,军队的联络手段却还十分原始,还没有电话和电报。部队的调动和布局,一方面要隐蔽自己,迷惑敌军,另一方面要和友军配合,进退有序。很多时候,这样的作战意图,友军之间的配合进退、随机应变,根本无法借助原始的通讯,而只能依赖于指挥官的直觉和判断,依靠指挥官们之间的心灵相通。在这方面,杰克逊将军和他的统帅李将军配合得出神入化,留下了神话般的传说。
1863年5月,杰克逊在前线中了流弹,伤及左臂。那个时代的医学还很原始,战场上缺乏有效的消毒手段,更没有抗生素,我们在博物馆里经常看到那时的外科器具,令人联想起木工的家什。杰克逊的伤势恶化,截肢以后并发肺炎,8天后去世。士兵们把杰克逊将军送回了莱克辛顿,安葬在小镇的公共墓园里。李将军闻讯,写下了他的心头之痛:“他失去了左臂,我失去了右臂!”
我们在晨曦中慢慢走到了莱克辛顿墓园,它就在镇南头的马路边上,齐腰高的铁栅栏围着一大片墓地。铁门开着,有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莱克辛顿公共墓园,‘石墙’杰克逊纪念墓地,开放时间:从拂晓到黄昏。”杰克逊将军的墓地上,有将军扶剑挺立的雕像。墓园里,除了一代代莱克辛顿平民的墓,还有144个南军老兵安葬在这儿。
有多少个清晨,多少个黄昏,李将军曾走过莱克辛顿狭窄的老街,站在杰克逊将军的墓前,深深地低下他的头。今天的南方人有一个传说。说有一次,在激战的战场上,败退的士兵拖着阵亡者的尸体,搀扶着奄奄一息的伤者,气急败坏地向李将军报告前线失利的消息。将军却对着躺在地上的死者,低头说:“都是我的错!”这个传说难以考证其真假,但是南方人都相信是真的,相信世界上只有这一个将军,到了这样的时刻还会如此说。
李将军来到莱克辛顿,战场上的硝烟正在消散,南方还是一片焦土,李将军面对战死疆场的战友,面对地下的144个南军老兵,他会说什么呢?
他一定会问他的将士们,我们4年的浴血战斗,南方民众4年的苦难牺牲,值得吗?当初,我们应该不应该为南方的独立而战?他还一定会问,我命令将士们放下武器,向联邦军队投降,做得对不对?你们,曾经和我一起战斗,直到战死在战场上,你们是不是理解我,原谅我?将来的南方人,我们的子孙后代,会理解我原谅我吗?我这个降将,会不会被子孙所唾弃,被后代引以为耻?
一百多年过去了。我们离开杰克逊将军墓,又一次穿过小镇,来到镇北头的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新春假期,军事学院竟是一所空校,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大操场四周的建筑物,一律灰绿色,没有丝毫装饰,显出军校的冷峻。冷峻的建筑物却都大门洞开,只在门边立一小小的告示:“访客免进。”真要进去了,谁来管?不知道。我们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操场上,抚摩着南北战争留下的大炮,又一次面对威风凛凛的杰克逊将军塑像。在这宁静的清晨,特别容易体会到:享受了一百多年和平的今日美国人,一定是理解李将军的,他们理解李将军在1865年4月下令投降时,胸中重如千钧的道德担当。
第一部分 走路(一)将军归葬之地(2)
二、千钧一念
南北战争后期,南北实力的差距越来越明显,南军败局渐明。这时候,林肯总统和他的将领们最担心的是,南军虽然在军事上失利,南方人的战斗意志仍在,他们担心南方将作出战略上的转变,把军队化整为零,隐入南方广袤的山林,展开游击战。
南方在战争失利的情况下,转入游击战几乎是顺理成章的选择。山不转水转,东方不亮西方亮,南方地广林深,有的是回旋余地。一旦南军分散转入民间,和拥有武器的民众合为一体,为保卫家园而战,那么,不经过旷日持久的战争,不打到双方鲜血浸透南方的土壤,打到精疲力竭两败俱伤,北军要在南方的土地上彻底征服南方,是难以想象的。
这时候的南方邦联政府已经看到了这种前景,也作了这一战略转变的精神准备。林肯总统和北军也看到了这一点。北军认为,惟一的办法是摧毁南方人的战斗意志。为此,北军的谢尔曼将军在占领亚特兰大以后,下令焚烧这一南方重镇,并且在向海边挺进的路上,下令一路焚烧所有民房,一直烧到南卡罗莱纳州的查尔斯顿。载入史册的“谢尔曼大火”,已经没有什么军事战略和战术上的意义,纯粹是军队为了打垮对方的反抗意志而转向对平民的恫吓。与此同时,在被北军占领的南方城镇里,出现了南方民众对北军的攻击和骚扰。亦兵亦民、兵民不分的游击战已经初显端倪。受到攻击骚扰的北军,作出的反应必然是加倍的报复和反击,而不再顾忌对方是不是穿制服的军人。就这样,4年南北战争到最后的时刻,第一次出现了军队对平民的杀戮。这种情况一旦失控,伤及无辜将不可避免,战争的伦理将直线下滑。
1865年那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处于北军强劲攻势下的李将军,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抉择。如果不转入山林,那么还有什么路可走?他手下的参谋们,催促他们的司令,下令军队转入山林,展开长期游击战,直到把北军拖垮。一百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如果李将军发出了这个命令,那么,“人民战争”这一法宝,就会提早几十年,出现在美国南方这片土地上。
李将军曾经是合众国军队数得上的出色将军。他不是一个缺乏战斗意志的人。可是,对于李将军来说,军人是一个崇高的称呼,战争必须是一种道德高尚的事业。在是否作出游击战的战略抉择之际,李将军内心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道德障碍:游击战的战略,将打破军人和平民在战争中的角色区别,不可避免地出现军人对平民的战争暴力,这是平民遭受最大死亡、伤害、疾病、饥馑的战争形式。战争的剑会降临到老人、妇女、儿童甚至婴孩的头上,那将是这块土地上从来没有过的最悲惨最苦难的战争。这种伤害到平民的残酷和苦难,将在所有的人中间,不分军人和平民,积累怨仇和报复,将造成整个民族的道德滑坡,正义将离开这个民族。这是一种民族灾难,无人能幸免。
采用这样的战略,南方有可能避免失败的命运,却会迫使你的敌人把剑指向无辜的平民,这超出了李将军这样的老派军人的道德底线,是将军不能接受的。
李将军面前只有一条路了:交出他的剑,向格兰特将军投降。这就是1865年4月李将军所面对的命运。对于李将军,投降是什么分量,无人能够想象。对于他来说,作出这一选择的时候,个人生死已微不足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旦投降,他作为叛乱首领的身份就将盖棺定论。当他前去会见北军格兰特将军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作为叛国者而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不止一个现场目击者后来记载说,当李将军在投降协议上签字后,向对手格兰特将军告辞,将离开阿波马托克斯那栋二层砖房的时候,他的坐骑,那匹陪伴他多年的名叫“旅行者”的白马,突然表现得暴躁不安,嘶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