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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在梁庄-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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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一直跟着她。回来,眨眼不见,就喝敌敌畏了。你说,傻不傻,村里有几个男人不是在外面,都像她这样,大家还活不活?

我都不敢跟你哥提我写信给根儿的事儿,你哥非骂死我不可,闲得没事招啥风哩?!

三天之后,派去的人和根儿哥一起回来,春梅的娘家人又来闹一番。娘家哥在冲动之下,上去打了根儿哥几巴掌,根儿哥直挺挺地站着,也不还手,也不抹泪,甚至连泪都没流,好像麻木了一样。或者,他始终处于诧异之中。他似乎不明白,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他的老婆春梅怎么会去自杀呢?我没有走过去,尽管我很想问他,是否收到春梅的信?如果收到了,为什么没有回来?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为什么不配手机?难道他不想念春梅吗?不想念她那年轻的、仍然圆润的身体?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于乡村人来说,没什么事儿,不年不节,又不是春忙秋种,回家一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绝对是浪费钱。而情感的交流与表达,更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他们已经训练出一套“压抑”自我的本领,性的问题,身体的问题,那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中国有几亿这样的流动大军,如果要考虑这些“小”问题,那不是太麻烦了吗?

改革开放,“劳务输出”一词成为决定地方经济的重要指标,因为出门打工农民才能挣到钱,才能拉动地方经济。但是,这背后有多少悲欢离合,有多少生命被消磨殆尽?男子离开家乡,一年回去一次,至多两次,加起来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他们都正值青春或壮年,也是身体需求最旺盛的时期,但是,他们却长期处于一种极度压抑的状态。即使夫妻同在一个城市打工,也很少有条件住在一起,因为建筑工地、厂家并没有义务给他们提供住宿,而他们的收入又很难租得起房,往往都是各自住在厂家。至于周末怎么相聚,怎么进行性生活,则是难以想象的黑暗问题。即使这样,能在一个城市,经常会会面已经是很幸运的了。由于性的被压抑,乡村也出现了很多问题。乡村道德观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农民工通过自慰或嫖娼解决身体的需求,有的干脆在打工地另组建临时小家庭,由此产生了性病、重婚、私生子等多重社会问题;留在乡村的女性大多自我压抑,花痴、外遇、乱伦、同性恋等现象时有发生。这也为乡村的黑暗势力提供了土壤,有些地痞、流氓借此机会大肆骚扰女性,有的村干部拥有“三妻四妾”,妇女们为其争风吃醋,衍生出很多刑事案件。

人们在探讨农民工的问题时,更多地谈及他们的待遇问题,却很少涉足他们的“性”问题。仿佛让他们多挣到钱就解决了一切问题,仿佛如果待遇好些,他们的性问题就可以自觉忽略不计。可是,难道成千上万的中国农民,就没有权利过一种既能挣到钱、又能夫妻团聚的生活吗?

春梅终于下葬了,就埋在没有撒肥料的那块地里,她最终以自己的身体给这块地施了肥。头七那天,根儿哥到坟上给春梅放了鞭炮烧了纸,又出去打工了。


义哥:我原来是被抓的人,现在咱是名副其实的企业家

义哥姓袁,四十岁左右,在梁庄是独姓。十七岁辍学后,全家离开村庄,到南方码头上讨生活。和当地人争地盘,凭着一股子拼命和不怕死的精神,终于在码头站住了脚,做海鲜批发,办公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间,义哥成为那一块儿的风云人物。

那天,一辆大众车呼啸着停在了哥哥家门前,后面卷起了一长串灰尘。义哥带着母亲、儿子下了车。义哥脸庞油光泛亮,带着闪亮的、粗粗的金项链,穿着一件白背心,块块肌肉从背心里鼓出来,使得个子不高、微胖的义哥显得非常有霸气。他说话非常豪爽,但是,一说到陈年往事,马上变得充满感情,有几次眼泪都掉了出来。义哥母亲,比起二十年前在村庄的时候仿佛还年轻了些,皮肤细白红润,一看就是过上了好日子。儿子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义哥说要带他接受接受教育,“这些孩子,不知道啥叫艰难,不知道他爹受过啥罪、吃过啥苦,才混到今天。”义哥是从另外一个县赶来的,他正在那儿谈一个铝矿开发的大项目。说了三个小时,又带着儿子和母亲匆匆赶回去,有朋友在等着他谈事情。他对自己赚钱的能力充满自信,对未来的官商生涯更是信心百倍。

我这一生,真是艰辛。要说得说上几天,能写一本书。

在咱村里的时候,真是饭都吃不上。我爹我妈房子盖起来,欠了一屁股外债。听说赶羊、卖鞋底能赚钱,想出去卖鞋底,那时候队里还不让卖,我妈就给队长下跪,也不行。后来养个羊,小偷在墙上剜个洞,把羊偷走了。你说背时不背时?

有一个事儿能说明那时候穷成啥样:爹妈出去卖鞋底,给家里留了二十七封挂面,不是现在超市卖的那种一斤装的挂面,是农村自己切的那种短的,一封最多半斤。玉米面啥都没有,我们姊妹几个就这样过了一个月零二十天。姊妹四个放学分工,拾柴的拾柴,烧火的烧火,每天都是稀汤面条,放些野菜、红薯叶子啥的,就这,到最后咋节省也没有了。我就出去借粮食,村里借遍,那时候都穷啊,谁敢借给你这群没爹娘的娃儿。等爹妈回来的时候,姊妹几个都快饿断气了。

由于在村里属于单姓,地位比较低,又在梁家这片儿住,老是受梁家欺负。为宅基地产生矛盾,万明们找事,打闹到门口。我一手拿菜刀,一手拿铁镐,不要命似的,打倒他们一大片。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梁万明是我老师,他说:“义娃儿,你为啥打我?”我说:“你们欺人太甚,欺门霸户。”

后来,爹妈从湖南回来,过了不多久,不小心把房子烧了,包米都烧糊了,家里的铺盖啥的都被烧了。我爹围着房子转,我们全家坐在地上哭啊,可真是哭天无路。最后借住在队里的一间炕烟房里。

我十七岁全家到阳县。我妈从外婆家借了一百多块钱,在阳县买了个磨机打豆腐。爹妈在家做,我在阳县家属区到处卖。一年冬天,下大雪,南方下雪少得很,我还得出去卖豆腐,上坡太滑,自行车倒了,豆腐全部散了,我坐在那儿哭,都不想活了。后来,想把事业扩展,阳县是苹果之乡,贩苹果比较赚钱。我联系了一个客户,一船苹果赚几千块,给我分了几百块,我高兴得不得了,正经是赚了第一桶金。但是,别人把我灌醉,把钱掏走了,我放声大哭。这是他们设好的局,骗我的。

后来,在船上贩鱼,受人欺负。被人打,要我下跪,我不下跪,打死也不跪。从那以后,我也硬起来,出来混,不能软,一软,当地人就把你收拾掉。后来开始结识阳县的各路大哥,人家也认为咱有豪气,没有看不起咱。人们都说河南娃儿咋了咋了,其实也是被迫无奈,才站起来,打造一片天。我在那儿,慢慢认识了咱们这儿的人,通过了解、沟通,找共同类型的人,讲义气的,结成一个联盟。

后来,在码头卖鲜海产品,搞大批发,这是赚钱的买卖,没有霸气绝对不行。在这期间,打架拼人命的事情很多。有一个姓郑的,我们结下了梁子。一个人给郑家送鱼,被我拉走了。这个人听说我收得贵一些,就卖给我了。郑家不愿意,拿着刀,去砍那个人。我拿着刀就砍,当时弟兄俩就见血了。他们架着我,我从背后砍,妹夫直接用木棒打,把人家打成了脑震荡。最后,他们放出话来,说见到我、见到我弟就劈,当时弟弟才十八九岁,那时候我到阳县已经六七年了。最后,就拿着刀子拼命,结果是都付出了代价。还是用钱把官方摆平了,这事儿才算完。但当时没有法律意识,派出所人劝我,我说他们欺人太甚,最后才知道是防卫过当。

有一个阳县人和我同行,本乡本土,是城关镇的一个地痞,很厉害,在当地,他是一声令下就可以呼风唤雨的人。他伙同郑家,想叫我们一家滚出阳县。后来,找我的朋友李老二,我称“小哑巴”,也是有名气的人,去谈判。要求双方互相低个头,他们不听。我朋友也没面子。当时真的是背水一战,要么卷着铺盖回河南,要么在阳县站稳脚跟。我们在李老二家里设一个指挥中心,我们三个是指挥,我弟是第一干将,共几十人,那年26日,我弟把老郑和那一伙人从三楼砍到一楼,共砍倒八个。弟弟也因此坐了牢。

几次火并后,结果是,因为没有法律意识,我妹夫为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最后判刑坐牢两个半月,我弟弟坐牢八年。当时这件事轰动了阳县,也奠定了我在那一片的地位。我现在在阳县,无论什么事,只要我到位,人家都会买我三分账。

我一直做鲜鱼批发。生意开始红火的时候,一年能挣二十多万,我自己赚七八万就中了,其他都给了好朋好友。有肉大家一块吃,必须得讲义气,人家才给你拼命。这几年,国家形势变了,定点收购、批发,我们的海鲜批发每年收入才六七万,大大超出我的支出。没办法,才出去办厂。走三年麦城,没赚住啥钱。然后回阳县炼油,又被朋友骗,把钱卷走了。这中间有七八年时间总是在走麦城。九几年手里就有一百多万,后来都赔得差不多了。

后来又回阳县开茶馆,做偏门,设赌局,相当于地下赌场。三人合作开茶馆,赚有几百万。开茶馆的过程中,开始操作现在这个铝矿厂。七个人合作,每个人投进去几十万。找一个专业厂长,但是,厂长不会运作,赔了一些。后来,七个人不团结,为了争这个矿,差点就要动枪。我拿着现金把钱分给他们,把矿争了过来。现在矿山,我是法人代表。已经投资一千二百万,最后可能需要两千多万。不过我的产品质量已经得到国家许可,出来的货厂家已经接受,马上就可以赢利了。

我现在的专业知识也懂得很多,那名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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