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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近鸟笼一看,百舌【注】从巢中射来锐利目光。百舌和百舌大眼瞪小眼。百舌不禁微笑。昨天喂的青蛙和蜥蜴,还有一大半留在铁签上。这种鸟真是太棒了。本来想替它取个名字,可是找不出比百舌更好的称呼。百舌当百舌就行了。就像自己只是自己。
【注】:百舌即伯劳鸟,体型较雀稍大,头部两侧为黑色,背部则为灰褐色,性情凶猛,善于啼叫。此鸟有种出名的习性,就是捕获昆虫后会将虫尸用树枝贯穿,如同献祭的供品。
把钥匙藏进码表下的盒子。知道这个秘密地点的,只有和彦。为了不让管理员发现,百舌避开玄关大厅,改走逃生梯离开公寓。没遇上任何人。
百舌一路走到环状六号线,才拦到出租车。虽是清晨,路上车子却相当多。不过三十几分钟后,百舌已抵达和彦公寓所在的北区泷野川。
正想在多米尔·泷野川公寓旁下车之际,百舌发现四名男子正从公寓玄关大厅走出,连忙缩回身子。四人之一正是和彦。和彦被三个穿着花俏的男人包围,百舌屏息窥视四人的情况。那几个男人对出租车瞧也不瞧,径自将和彦带往一旁的停车场。
百舌立刻从皮夹抽出一张万圆大钞,交给司机,拜托他跟踪那辆从停车场出来的车子。
司机恭敬地接过钞票,爽快地答应。百舌看过其中一个男人,那是掌管里维耶拉连锁店的男人,记得应该是叫赤井。以前和彦拿员工旅行的照片给自己看时,百舌记住了名字和脸孔。
出租车尾随着从停车场驶出来的黑车。
从刚才的情况看不出特别紧迫的氛围,和彦的脸上也没有紧张或恐惧的神色。可是百舌的本能告诉自己有某种危险。虽然不知道在这一大清早,他们打算去哪里,至少他直觉感到这绝非和彦的本意。
和彦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委托和彦杀人的肯定是赤井那伙人。而且赤井那伙人背后显然另有指使的幕后黑手。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受委托的杀手其实是百舌。
二十五分钟后,赤井他们在上野车站前下车。跟和彦一起下车的只有赤井和光头男子,第三个人开车走了。两人把和彦夹在中间一起走向站内。难道是打算远行吗?
百舌趁三人在售票口排队的时候,在自动售票机买了月台票。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到车上再补票就行了。
赤井他们走上第十六号月台。百舌保持充分的距离,查看车次显示板。上面写的是九点发车开往金泽的特快车白山一号。到底打算去哪里呢?
过了八点半,列车进站,三人挤上了自由席车厢。虽然队伍很长,三人还是抢到了厕所旁的座位。百舌从另一头的车门挤上同一节车厢,看清他们的位置后,也跟着钻入车厢这端的座位。在同一节车厢中,百舌和三人形成遥长的对角线。这个位置可以监视三人不怕被发现,从百舌的位子能看到的虽然只有光头的左后脑,但是没有比那个更好认的标志了。
起先百舌本想偷偷通知和彦自己在这里,但还是决定作罢。在还没弄清楚赤井他们的目的前,还是先观望就好。如果和彦觉得有生命危险,应该会形诸于色,也许会企图逃出他们掌控,到时说不定还得靠百舌冲上去帮忙。如果轻举妄动反而让对方提高警戒那就糟了。总之先等等吧,等到最后关头为止……
百舌下定决心,换个姿势深深埋进座位里。
下午快四点时,列车滑入终点站金泽的月台。百舌转动了两、三次僵硬的肩膀,按摩肌肉。中途查票时,百舌为了节省麻烦而直接买到金泽的票,没想到真的一路坐到终点站。和彦三人只有中午时去餐车吃饭,接下来除了上厕所就没离开过位子。百舌从餐车入口窥视过三人,但他们用餐时并无特别紧迫的气氛,至少赤井他们看起来不像要把和彦从这班列车推下去。
三人走出剪票口,但百舌的利眼一眼就发现他们并未将车票交给站员,只是给站员看了一下。看来三人买的是到更远处的车票,打算从这里换车。正如百舌所料,赤井他们望着次显示板确认时间后,立刻走进旁边的小咖啡店。百舌看清后,又买了一张月台票等三人出来。
三人耗了一个小时后,再次进入剪票口,这次搭的是能登路十一号,这是开往轮岛的快车。百舌在查票时又直接买到终点站的票。
不过赤井他们没坐到轮岛,半路上在穴水就下车,改搭另一班各站停车的普通车。换车时间只有两、三分钟,百舌差一点就被撇下。
那班车是能登开往蛸岛的普通车,离开穴水时已过了晚间七点,从上野出发至今已过了十个小时,到了这里百舌总算猜出三人的目的地了。以前和彦给自己看的员工旅行照片,百舌记得就是在能登半岛尾端的某个海岬拍摄的。百舌记得和彦说过,那附近有一栋和丰明企业有来往的民政党议员的别墅,提供他们休闲之用。赤井应该就是要把和彦带去那栋别墅吧。
百舌又在车上补票,重买到蛸岛的车票。可是三人出乎意料地并未坐到终点站,在前两站的珠洲就下车了。由于这辆车行驶的是地方线,乘客很少,百舌不敢待在同一节车厢,差点坐过站,因此吓出一身冷汗。时间已过晚间九点,赤井他们走进站前的饭馆。百舌环顾冷清的站前广场,如果他们打算从这里前往那栋别墅,应该只能搭出租车吧。刚才从那班列车下来的客人把出租车都坐走了,现在候车处连一辆车也看不到。不过应该立刻就会绕回来吧。
过了十五分钟,光头男一个人从饭馆出来,走向广场角落。那里的租车店还没关门,他们要租车吗?百舌咬唇。糟了,百舌没有驾照。就算拿出再多钱,没有驾照还是租不到车。
光头办好手续,绕到后面的停车场,开了一辆灰色的中型车出来。百舌一边躲在广告牌后面,一边朝四下打量。还没有任何一辆出租车回来。焦躁感骤然窜上背部。
百舌的视线回到车子。光头倒车进饭馆和土产店之间的小巷,下了车,走回饭馆。百舌立刻做出决定,快步横越广场。土产店早已打烊,饭馆侧边的窗子垂着窗帘,停放车子的小巷几乎照不到光。百舌站在车旁,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在看。百舌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拉驾驶座车门,果然没锁。车内的小灯放出微光,百舌伸手摸索座椅旁边,用力把握把往上一拉,后面行李厢的盖子缓缓弹起。他关上门,绕到后面。
百舌再次环顾四周,迅速潜入行李厢,屈起膝盖侧卧,静静关上车盖。百舌没忘记用手帕夹在卡铧之间以免车盖完全关紧。行李厢内部比想象中还小,机油与生锈金属的气味很呛鼻。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挑剔了。万一在这被撇下,这一路追来的辛苦就化为泡影了。
百舌在黑暗中静静吐气,等待三人。
百舌觉得过了很久,不过实际上大概只有五分钟左右吧。脚步声响起,百舌感到车门开启,车体晃动。百舌把手指伸进行李厢卡铧之间,牢牢按住以免盖子弹起。车子缓缓起动。路很平坦,好像铺设了柏油路面,没有想象中颠簸。虽然有点感到窒息,但那应该不是缺氧,而是紧张造成的。
百舌把身体稍微扭转向上,手指仍按着卡铧,做了个深呼吸。鼻子也习惯了难闻的气味。百舌突然觉得饿。仔细想想,早上急着出门所以培根煎蛋也没吃完,后来只在车上买了一个难吃的三明治果腹,以后百舌就没吃过别的东西。
好像出市区了,从盖子缝隙间射入的微弱光线已消失。百舌闭上眼。十月下旬的能登夜晚,空气果然比东京冷多了。
百舌这才想起,幼时生长的长野县饭田市的偏远地区也是块寒冷之地,这样晃着晃着,就让他想起小时候与和彦偷偷钻进肥料卡车的往事。从偏远地区到市区他们大约“偷渡”了五公里,到市区看电影、去书店站着翻漫画,就这么过了半天,然后走路回家。虽然以小孩的步伐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但那趟冒险之旅很快乐。
父亲的脸孔浮现眼前,百舌打了个哆嗦。一想起父亲,百舌到现在还会被奇妙的紧张感包覆。父亲总是柔声喊着宏美、宏美地宠爱自己的情景,依稀只是昨天的事。庙会时替他穿上夏季和服、轻抹胭脂的慈爱父亲露出看似幸福的笑容,可是百舌如果想学和彦爬树,父亲就会判若两人地大发雷霆,说女孩子不能做那种事。
百舌叹了一口气。年纪轻轻就失去妻子,独力养大两个小孩的父亲,一边制作手工雕刻的民艺家具,一边怀抱着作家的梦想,在广告单背面猛写一些看似小说的文章。记得父亲死后,成迭的纸张从壁橱如雪山崩落般跌出。为了讨那样的父亲欢心,百舌幼小的心灵不知吃了多少苦。从来不被强求做这种努力的哥哥和彦,曾经令自己何等羡慕。
百舌想起第一次在青蛙脖子上戳进尖锐的夹炭铁筷时,当时那种身心震动的恍惚感,至今难忘。老鼠、麻雀、蜥蜴,然后是猫、兔子、山羊,情况愈演愈烈,百舌逐渐将对象转移到更大的动物,这可说是想当然耳的结果。那大概就像多年后和彦分析给自己听的,百舌内在遭到压抑的东西,只能用那种形式加以升华吧。
不过可以靠动物打发的时期还算是好的。真想拿跟自己一样的人类试试看——当这种念头产生时,百舌的将来等于定论了。至少,当百舌拿第一个牺牲者血祭时,便就此决定了。每次想到这里,百舌总会手心冒汗,胸闷作呕。但是知道那个秘密的只有和彦。和彦发现时原谅了百舌,他选择和百舌一起活下去,主动沦为共犯。和彦容许了百舌那种不夺取生物——尤其是人类——的生命就活不下去的可怕癖好。不仅如此,和彦还主动寻找狙杀对象,下达指示,设法让百舌杀人又不致陷入遭到逮捕的危险。百舌知道和彦因此从某人——八成是丰明企业——那里收取金钱,那笔钱也是支撑百舌这样过着犹如隐花植物般秘密生活的经费来源。
百舌。这个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称呼也是和彦替自己取的。看到自己用铁筷剌穿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