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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酒原封不动地摆在身边,而我也还是结结实实地绑在长沙发上。他那时就会把她的东西拿到外面汽车上,再仔仔细细把屋子检查一遍,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他会叫她到外面去等着他。她不会听到枪声的。一根包着橡皮的铅头棒打在脑袋上,同样能解决问题。他会告诉她,他暂时把我捆着撂在那儿,过一会儿我就会挣扎开的。他认为她傻里傻气的什么话都会相信。卡尼诺先生真是个可爱的人物哪。
雨衣的前襟没有扣上,我没法系上扣子,因为我的手是反铐着的。雨衣的下摆拍打着我的两条腿,像是一只没有力气的大鸟儿扇着翅膀。我走到公路上。汽车一辆辆地从我身旁驶过,车灯照亮了一大片水波。车胎吱吱的声音消失在远处。我找到我那辆篷子可以翻下来的汽车,它仍然停在原来的地方。两只轮胎都已修好,重新安上。如果需要的话,一发动就可以开走。他们考虑得还真是周到。我爬进车里,侧身俯到方向盘下面,摸索着把储藏箱的皮盖扯开。我把另一支手枪掏出来,藏在外衣下面,转身走回去。我觉得整个天地变得非常小,非常闭塞,黑暗得透不过气来。仿佛是,这个世界只有我和卡尼诺容身其中了。
我刚走了一半路,一辆汽车的车灯就差点儿照在我身上。车灯急速地往旁边一拐,我忙不迭地从沟沿上滑到下面的水沟里,屏住呼吸缩身在水里。汽车一点儿也没有减低速度,呜的一声驶了过去。我抬起头来,听着汽车轮胎刺耳的声音驶离公路,开到石子铺成的岔道上去。马达熄了火,车灯关掉,车门砰的一声响。我没有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但是一缕光线透过树丛,似乎是一扇窗户的窗帘拉开了,要不就是客厅里的灯打开了。
我走回到湿漉漉的草坪上,从积水里趟过去。在我和房子中间停着那辆汽车,我的手枪在我的右侧,我使劲往前扭着右臂,差点把左胳臂拉脱了臼。汽车里的灯已经关了,没有人,还发散着热气。散热器里的水流动着,声音很悦耳。我从车门外面往里看了看,车钥匙还挂在仪表盘上。卡尼诺绝对没有想到可能出什么差错。我从汽车后边绕过去,小心翼翼地跨过石子路,走到窗户下边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有雨点在排水道下面砰砰地敲打金属拐脖的声响。
我继续听着。还是听不到什么大响动,一切都非常安静、恬适。他这时也许正在对她咕噜着什么。她也许马上就要告诉他她把我放走了,我已经答应了她,决不泄露他们的行踪。他不会相信我,正像我不会相信他似的。因此他不可能在这里呆多久,他马上就会转移,把她带到另一个地方去。我要做的就是在外面等着他出来。
可是我没有那么大耐心等他。我把枪调到左手,弯下腰,抓起一把石子,往窗户上一撒。这一招儿见效不大,只有很少几粒打到窗纱上面的玻璃上。然而这几粒也就足够了,一阵刷刷拉拉的声响就像水堤开了口似的。
我跑回汽车这边,站到脚踏板上。屋子里的灯都关上了。但是再没有其他动静了。我一动不动地俯身在脚踏板上,等待着。卡尼诺没上这个圈套。这小子太狡猾了。
我站起身来,倒退着缩进汽车里,摸到发火钥匙,把它拧开。我又用脚在下面探了探,寻找启动器,但是这辆车的启动器是安在仪表盘上的。最后我总算摸到了。我用手一拔,启动器接了火,还没有冷却下来的马达立刻发动起来,发出轻柔悦耳的突突声。我从汽车里钻出来,蹲在后轮旁边。
我冷得直发抖,不过我非常清楚卡尼诺是不会喜欢我最后制造的这种声响效果的。他太需要这辆汽车了。一扇黑乎乎的窗户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如果不是窗玻璃上的闪光在晃动,我是看不出来的。突然间,火光从里面闪了几下,接着是三声迅疾的枪响,几乎紧紧连在一起。汽车玻璃马上出现了星光似的裂纹。我发出痛苦的呼叫,叫声渐渐变成凄厉的呻吟。呻吟变成喉咙里的咯咯声,流血已经把我窒息了。我让我的咯咯声令人厌恶地消失下去,最后只剩下张着大嘴咽气的声音。我的表演很出色。我非常得意。卡尼诺也高兴得要命。我听见了他的笑声。那是一种低沉的、瓮声瓮气的笑声,同他说话时那种猫打呼噜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接下来是片刻的沉寂,只有噼噼啪啪的雨点和汽车马达的轻柔的突突声。这以后,房门一点点儿地打开了,夜幕上开启了一个更深的黑洞。一个人形出现在黑洞里,动作非常谨慎,仿佛可以看到脖子上有一块白色——是那个女郎的衣领。她四肢僵直地走到门廊上,简直像个木头人。我看到她头上银发的闪光。卡尼诺蜷缩在她身后,不敢多迈一步。他们这幕戏演得太认真了,简直有点儿滑稽。
她走下台阶。现在我可以看到她的苍白的、肌肉发僵的面庞了。她朝着汽车走过来。对卡尼诺说来,她走在前面是个挡箭牌,如果我还能往他脸上阵唾沫的话。她的声音从沙沙的雨声中传过来。她说得很慢,声调很平板:“我什么也看不见,拉什。窗户上的雾气太大了。”
他咕噜了一句什么,女孩子的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看来他用手枪在她背后捅了一下儿。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已经靠近这辆没有灯光的车子前面了。我这时可以看见她背后的卡尼诺了,可以看见他的帽子,半张脸,和一边的肩膀。女孩子突然僵立在那里,尖叫起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喊。我像猛地挨了一拳似的浑身震动了一下。
“我看见了。”她喊道,“他在车子那边,车轮旁边,拉什。”
他像只铅桶似的掉到我的陷阱里。他猛地把她往旁边一推,一步蹿到前边,一只手向上一扬。又是三道火光划破黑暗。又是一阵玻璃的破碎声。一颗子弹穿透玻璃打进我旁边的一棵树里。一颗子弹打到什么地方呼啸着弹跳到远处。马达仍然静静地转动着。
他弯着腰,蜷缩在黑暗里。在枪火一阵闪耀后,他的脸似乎又逐渐重现出来,一个没有轮廓的灰块。如果他用的是左轮手枪,子弹该已经打完了。但也可能没有打完。
他一共开了六枪,可是他也许在屋子里又装上了子弹。我希望他的枪里还有子弹。我不愿意他手里拿的是空枪。但也可能他手里是一支自动手枪。
我说:“完了吗?”
他向我扑过来。也许我该像个老派绅士那样表现点侠义风度,我给他个机会再叫他开一两枪。但是他的枪还举在手里,我不能再等了。我来不及扮演老派绅士了。我朝他开了四枪,手里的科尔特枪柄一下下敲打着我的肋骨。
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似的,他的枪从手上飞了出去。他的两只手往肚子上一捂,我连那拍打的声音都听见了。他就这样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地上,两只大手一直抱着自己的身子。他脸朝下地趴在潮湿的石子路上,一倒下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银头发”同样也没有出声。她木然站在那里,任凭雨点敲打着身体。我绕过卡尼诺,毫无目的地把他的枪往远处踢了一脚。接着我又跟过去,侧着身子弯腰把枪拾起来。这样,我站的地方就紧靠在她身边了。她忧郁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我刚才就想你会跑回来的。”
我说:“咱们不是有个约会吗?我告诉过你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像个傻子似的放声笑起来。
她弯下腰去,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一会儿,她直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把带细链儿的钥匙。
她有些气恼地说:“你非把他杀了不可吗?”
我一下子不笑了,正像我开始笑时一样突然。她走到我身后,打开了手铐。
“是的。”她温柔地说,“我想你是非把他杀了不可。”
第三十章
又是新的一天了,太阳重又照射着大地。
失踪人员调查局的格里高利上尉目光凝滞地望着窗外法院大楼上装着铁槛的窗口。一场雨后,这座建筑物显得洁白而又干净。过了一会儿,他把坐在转椅上的身躯笨重地转过来,用他那烫得生着厚茧的拇指按了按烟斗,面色阴沉地望着我。
“这么说你又捅下娄子了?”
“哦,你听说了。”
“老弟,我整天在这儿坐着,看去好像没长着脑子似的。可是你要是知道我都听到了些什么,你会吓一跳的。照我看,你把卡尼诺打死倒是件好事儿,可是你也千万别指望办理刑事案件的警察颁发给你一枚奖章。”
“这些日子左一件右一件凶杀案尽是围着我转,”我说,“但是一直也没有我的份儿。”
他宽容地一笑:“躲在那儿的那个女人是艾迪·马尔斯的老婆,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对他讲了一遍。他仔细听完,打了个呵欠。他用一只盘子似的大手拍了拍镶着金牙的嘴巴:“我猜想你会认为,我早就该找到她的。”
“这是合情合理的推论。”
“也许我早就知道了。”他说,“也许我认为,如果艾迪和他老婆想玩这么个小花招,我不妨将计就计——起码这一回我要精明一些——叫他们自以为把人们都骗过了。另外,你也许还会认为我是出于某种私人目的才叫艾迪逍遥法外的。”他伸开那只大手,用大拇指捻着食指和中指转。
“不。”我说,“我并不真的认为是这样。即使那天我们在这儿说的话艾迪好像都知道了,我也不这么认为。”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眉毛挑起来,这个招数他好像很久不练已经有些荒疏了。他的前额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等皱纹消失以后,额头上出现了许多白道儿,我看着这些白道儿渐渐变成红色。
“我是个警察。”他说,“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一般说来,我也够得上‘诚实’两个字。在这个诚实已经变得不怎么时兴的世界里,像我这样诚实的人还实在是很难找到的。这就是我今天早晨找你来的主要原因。但愿你相信我说的是实话。作为一个警察,我愿意看到法律能够战胜邪恶。我愿意看到像艾迪·马尔斯这些衣着华丽的家伙在佛尔萨姆采石场磨坏了他们精心修剪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