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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玩了,都一晌午了,你这衣裳才湿了多少。还亏得杨戚特意跑去命人煮了好多水,等着沏茶用呢!”
被点着名的杨戚捂嘴偷笑,看着他们家那一脸孩子气的劭王主子,只得上前劝着:“王爷您这是生哪门子气呀,难道还当真想看夏侯夫人被折腾的一身湿吗……”
话到一半,便遭来左松易冷到极至的瞪视,赶紧垂首一脸怯弱。
“王爷您也不赖呀,原还打算看您的狼狈样,没想着倒是民女自不量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杨戚无措的模样,我赶紧开口,取笑着自己为他打起圆场。
夏侯夫人也好,柳姑娘也罢,横竖都是个称呼,我不在乎。倒是来了王府才两天,“夏侯”二字成了这儿的禁忌,不管哪个奴才稍一口误便会立刻煞白了脸,生怕惹来劭王的雷霆。
左松易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般,依旧瞪了良久,直至杨戚都快把头钻进胸口了,才收回目光,看向我。才顷刻,立刻换上了一如既往的清澈笑容,明艳动人,让我有些移不开目光,连心头都跟着暖暖的。
“原来是想看我出丑,我还想呢,怎么会突然让我陪着你玩起这赌书泼茶。”说着,他端起方才被搁置着的茶随意的饮了口,许是凉寒入喉让他拧起眉头。一旁的杨戚赶紧着带罪讨好,奉上刚沏的热茶,拿过我和劭王手上的暖炉,换上新的。
动作伶俐流畅,到底是王府里的奴才,比起夏侯府里的要规矩多了。
“话说回来,你晨姨从前一定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女儿家还真少见这般博才的。放眼这九流十家,竟是样样能掰上些许,要想用这茶泼你,还当真费了我不少劲。”
他无意挑起的话端,让我方才还颇好的心情,猛地跌入了谷底。一番颠簸,可算是风清云淡了些会,只顾着贪图这清闲,竟把晨姨的事给忘了。
“默静……”像是察觉出了我突来的阴霾,他顿了顿,“晨姨的事,贡酒的事,都由不着你来烦心,我这劭王府什么都不多,偏是能办事的人不少,定是给你个交待。”
我点头,原是想给他一笑,让他放心些。不经意撇见门外那两个丫鬟附耳交谈了几句,随后面露难色的偷瞄着我,欲言又止。顺着我的目光,左松易也瞧了过去,忍不住轻问:“什么事?”
“回王爷,柳姑娘,外头……外头的家丁们拿不来主意了,夏侯大公子徘徊着不肯回,硬是要见柳姑娘一面,说是有东西要奉上。”
闻言,左松易没急着出声,转头等着我的意见,这番尊重倒是让我颇觉感慨。想来,即便如少清所说,一切都是阴谋,这样的体贴总是装不出的吧。就算是装……至少,他也愿为我如此。
“大公子要奉上什么,让家丁们代为接下就好,就说我不愿见便是,他若要等就随他等着。”愣了片刻,我轻声掷出回应。与其如藕丝般的欲断不断,倒也不如快到斩乱麻,一刀下去痛个彻底,也忘的彻底。
丫鬟领命后机灵的退下,不再多话。倒是左松易转头深究了我许久,“你……”
“王爷,恕民女先退下了,天寒呢,衣裳湿着怕会染了风寒,想赶紧着换身干爽的。”我急着打断他的话,看他无奈的挥手,才快步离开。
我不知道左松易方才究竟想说什么,只是直觉的不想在聊起从前的事。
半晌,我拉扯着自己身上这艳红衾裘,颇不自在的瞧着。这是游怡曾留下的衣裳,华丽的空洞,没带多少换洗的衣裳,劭王便让我先穿着,说是以后再买。可锦衣加身,总有股说不上来的味,亲切又遥远。
“柳姑娘,王爷在厅内候着。”见我愣着发呆,杨戚忍不住出声提点,声音极轻,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扰了我的遐思。
我微笑点头,顺手提起衣摆,在杨戚的示意下,我跨过高高的门槛。动静不算小,却没有惊动左松易,他依旧端坐,出神的打量着手中的画。脸上若有似无的端着几分欣赏的笑,纯的慑人,良久才撇见我的身影,抬首招呼开:“快来看,这是夏侯少清方才送来给你的,说是霜降那日没来得及送出手的生辰礼。”
生辰礼?我微讶,缓缓的度步上前,接过左松易手中的画。画中笔法流畅,墨迹成色不匀,瞧得出是花了几天才完成的。很是干净的画面,一潭清池,是清园里的水池,女子坐在池边微侧首,拢着发,几分慵懒几分清闲。
仅是侧脸,没有我额间特有的朱砂,可我依旧能一眼瞧出这画中的女子是我,并非游怡。
“很用心,是对你没几分了解的人画不出的画。你也霜降日生的吗,没听你提起过。”左松易起身,与我并肩望着画,眉间有些羡慕的感慨。
我听见了,却无心搭理,鼻间有些泛酸,梗着连喉咙都是酸涩的。忽而想起那日客栈,和少清随意聊起的话。
“你说怎样才算真正的在乎一个人?”
“潇叔曾说,不管相隔多远,即便阴阳或是天地,他都能记着晨姨的模样,因为那一颦一笑已刻心端,在乎,呵,便是如此吧。”
……
我无法不去用尽满腔爱意恨这个男人,既然在乎为什么要让我这般的颠沛流离,为什么总吝啬的不愿抛给我一句解释。看我独自一人猜着,恨着,直至现在的绝情着。
“默静?”左松易试探性的唤着我,语调里蕴藏了几分担忧。
忽地抬眸,我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个打一开带着纯真面具闯入我生活的男人,终于问出口了:“为什么要约我去兜率寺,让我误会,让少清休我,步步都在你的算计之内,甚至丝毫无差,可这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最终,到此时,我还是选择信了少清的话。亦绝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我对左松易而言有多独特,既然如此,我已不是少清的妻,为何还要为难我。难道,还我一份平静都不能吗?
“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至少绝不会如夏侯少清那般待你……”
“夏侯少清负了我,但是他从来不会骗我!”这是我始终有的一份自信,少清从不轻易开口解释什么,一旦开口了必是真相。那是我最爱亦最恨的。
闻言后,左松易望着我坚定的眼神,犹豫了片刻,才呼出气,轻哝了句:“跟我来。”
半面妆 如今处处怜芳草 第20章
不言不语,我默默的尾随着左松易,绕过层层回廊,迈上后花园那座不起眼的假山。假山上是观潮亭,很高,足以俯瞰整个王府的全景。飞檐挑出,四面凿窗,虽是不大也不显眼,却装点的很是别致。
他转头望了我眼,顺手卷起窗边垂挂着的竹帘,入目的窗外景色让我惊愣着说不上话。好漂亮的梅林,错落于这通透雪地里,别有一番风情的傲然之味。
“这片梅林是我小时候命人栽的。”他出声解释着,声音听起来无限的感怀。
“你不是喜欢兰花的吗?那时候的别苑……”初见时,我记得那个奴才说院子里的兰花全是他们家主子亲手栽下的,这会儿怎么又成梅花。
“那是班泉的府邸,那些兰花也是他种的,那家伙是个爱兰成痴的人。才惹得小怡瞧见兰花,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他,我恍惚着,正沉思的当口,左松易缓步走到一旁的帘幔前,忽地挥手撩开帘幔,突现的墙上挂着一副装裱细致的画。画风稚嫩的有些可笑,却依稀可辩执笔人的心境,格外的执着。
每一笔皆是铿锵有力,很是生硬,我望着,微张着唇,良久才惊叹出:“是邓尉山!”
画中这连绵的梅林,隐约散发着的冷艳姿色,点点缓落的梅花,是唯有邓尉山才有的景。遗世孤立,迫人眼球。配上画中女孩拙劣的舞姿,格外不和谐的画面,却也无端的匀称。
“呵,我以为你连邓尉山都忘了。”他转头,自嘲的口吻,悠悠的述起往事,连眉梢都是雀跃的:“还记得那年我十二岁,随娘亲去苏州,不知天高地厚的躲开所有侍卫,独自一人跑去邓尉山赏梅。险些坠崖,幸好被个女孩所救,当时她怎么都拉不住我,差点就把自己的命赔上了,我让她放弃,她告诉我‘人生不能轻易说放弃’,好在有樵夫路过。”
堵塞的记忆瞬间崩塌,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嘴角含笑,我渐渐煞白了脸。忆起了他口中的那一年,我随晨姨潇叔还有大师兄漂泊去了苏州,那会没有晨潇酒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四人相依为命。
清晰记得那年初春,梅花凋零的特别早,晨姨说“没事就去看看那梅,学几分傲骨回来”。我只是看,只觉着美,其他的什么都感悟不来。
救下他的那天,我送了支舞给他,在梅花飘落中舞着。因为那会瞧见过晨姨在那儿跳舞,把潇叔都瞧痴了,我也想学,想寻一人将我瞧痴了,而后能如潇叔待晨姨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能让我纵情撒娇。
临走时,我告诉他“晨姨说我叫柳默静,以后我每年都会来看梅落”……
“我每年都会去看梅落,可惜再也没遇见你,直到我派去夏侯府贺喜的人回来,说是夏侯府的大少奶奶和游怡一摸一样,我想……我找到了。”他顿了顿,扬笑看向我无措的模样,“你那时就跟游怡长得一样。”
同样出生在霜降日,同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愣着。有些不愿相信,却越纠越深信不疑,我和游怡……该是流着如出一辙的血,曾经紧紧挨着亲密无间。只是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让我们一南一北,截然不同的命运。
“那日在酒馆是我命人下的药,除了这,我对你毫无隐瞒,也当真没有恶意,只是……手段卑劣了些。”
“何止是卑劣。”是我最深恶痛绝的伪装,从头至尾将我把玩在手心里,舒出气,我望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有些不安的瞧着我,良久,我才轻笑:“喜欢就一定要这样子去得到吗?”
“难道还要我祝你幸福吗?”
“或许你也可以助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