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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溪十二里-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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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几道从四周赶来的黑影平地窜起,看模样也是手上有功夫的家仆,形色凶狠,目露杀机,将他们困在一个圆阵之中,封堵过来。蔡申玉本不通晓武艺,更兼身体刚受了寒水的大伤,动作稍滞,怎比得上那几人步法如箭。靳珠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那几人已从四五丈远的地方逼到眼前,他失声喊的却是蔡申玉:“小鱼——”

    那男子听见靳珠一声疾呼,眼角余光瞥见汪刻的援手赶到,便要抽身去救。可汪刻手中之锏一如毒蛇吐信,频频在他娴熟的身法之间捕捉万分之一的漏空,一旦瞄准,便是足以致命的重击。他若强硬脱身去救,倒有八九成把握截下那几名家仆,只不过受汪刻一创在所难免。但是不这样做,恐怕那不识一招半式的两人当真会被一掌毙命。

    一瞬间主意拿定,他正要调转步法,却猛地见到火光昏暗处无声无息跃出一个人,不禁一怔,是敌是友不得而知,却感觉不到杀意。

    那人身姿略为清瘦,凌空一晃,两袖黑衣翩跹而过,不见任何动作,只得烈风一个抖擞,就看见围合的几人应声向后一弹,简直像是被一记闷棍霎时杖击了五脏六腑,齐齐一声惨叫,飞出三丈之远,跌了个四脚朝天,却没毙命。看样子已经十分手下留情。

    汪刻脸上露出少见的羞恼:“有同党!”

    “才不是……”男子一边挡下汪刻招式,一边神情警惕地望着那不速之客。

    那黑衣男子面戴黑纱,只看得见一对深黑的眼睛。而仅仅是这惊鸿一瞥,便让人不费力气地想到用流水细细磨出的乌玉,干净清明,目光沉静。他望了一眼与汪刻对峙的男人,眉间似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他果然比我快一步出手……”

    男子听见这话,神色忽地一肃,仿佛听出来对方所指的“他”为何人,缄口不语。

    可那个人却低下了一对好看的眼睛,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蔡申玉离他最近,正不知所措地看住那单薄的背影,却在习习风中听到那个人唇边两个几乎没有声音的字。

    桃香。

    他微微怔了怔。桃香?桃花香么……
十一
    那一刻,黑衣男子回过身,刹那之间目光相对。分明是个陌路之人。被那对乌黑的眼睛注视的时候,居然没有因为生疏而产生抵触的感觉,甚至是本能的恐惧感,也一点儿没有惊醒。平平稳稳安眠于心。

    以至于男子开口唤了他一声时,他并不曾感到突兀或惊吓:“你可还有力气出去?”

    “……有!”蔡申玉立刻应了话。

    男子轻轻一垂眼,似有所思,只听他沉声说了一个“好”字,袖中瞬时落出一卷细绳,绳末连着一枚三齿弯钩,乍一挥臂,尖钩霎时破夜而上,正越过那堵墙外,“噔”地一下钩定了屋檐下一道石垄。

    “抓紧这绳索,趁我截住他们的空档,速速翻墙出去罢。”男子的口音听上去并不像典型的京邑人士,却又非南腔,也无北调,居然一时猜不出他的出身之处。只晓得入耳温润柔和,竟能叫人十分信服。他字句稍止,补上一句,“你俩出了这里,切记莫要回城,以免再遭不测……他的人既能寻得到你,想必城内也早有安排……你们先顾好自己安危要紧。”

    他。蔡申玉听这个人反复说起这个“他”,不免动了好奇之念。却又明知这话问不得,唯有藏起思绪,只将那“桃香”二字暗自默记于心。

    还想多问一句,地上那一圈东歪西倒的家仆后方又有数个身影续上,如梭鱼过水,脚步利落干脆,布下一面漆黑大网扣头袭来。亮光大浮大动,看似万千火把,一时在空中,一时在刀中,来来回回跳成一片,竟像是入了一片金澄澄的汪洋大海。那黑衣男子似乎也瞧见对方来了援手,倏然从腰际掣出一柄玄色长剑,连着剑鞘凌空掷出,一响轰然,穿墙两丈之多,鞘套牢牢嵌入石头之内,剑刃却应声弹出,被他翩然一旋接在手中!那一动之中却有静态,一掣,一收,如同一笔挥就,更无旁枝末节,仿佛他从未掷剑,那剑本也不曾离手。

    “走!”连用字也极其简练。

    蔡申玉听他这一声严厉,料定当下境况危急,拉住靳珠便赶至墙下。他看见男子留在墙石内的剑鞘钉在离地约有四尺之处,高度恰好,心知那是给他们踏脚用的,便先推了靳珠上去。那绳虽细,劲道却足,便是一个成年男子全部的重量落在上面,也纹丝不见松动。靳珠动作向来敏捷,蹬上鞘套,再往墙上跨开几步,同时双手沿绳索上攀,很快到了墙头。

    蔡申玉等他身子稳了,这才紧跟其后,也攀着绳子向上爬。正朝墙头行进,他忽地看到手中绳头无端端生出三四截来,被他一个手捏着,晃晃悠悠,好像几尾新捕的活鱼胡乱挣扎,腻滑湿润,怎么抓也抓不牢靠。那面平坦高大的墙则成了水中一片倒影,着实厉害地打了一个趔趄,水波大乱,震得他一颠。

    他蓦然一惊,四肢僵硬。

    铅灰的颜色掉了下来,沾到他的眼睛里。一株漆黑的樟树从墙的那头徐徐探头,蛛网似的枝桠在一片死寂中慢慢张开,罩住他的头顶。

    那一次。他的手够到了黑色的树枝,眼前的景致也曾这样水波般抖了一下。

    不行。

    他张开口,脑袋里清晰凌厉的声音到了嘴边,却只有呼哧呼哧的声音,寒风径直灌入,堵住喉头。嘴唇内的血慢慢流空,看起来开始苍白。他用牙齿咬住它的时候,恰好咬碎鼻头滴在上面的一颗冷汗。

    ——小鱼,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不需要长命百岁。

    ……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就好,再给我足够的时间活过今晚就好。

    他闭起双眼,缓了几口气,手中绳索紧抓不放,艰难地将停滞在半空的身子继续往上一点一点送。

    偏偏那石头有如棉花般地踩不实,叫他浑浑噩噩不知道爬到了何处,明知快到墙头,却摸不着瓦顶,更不敢开眼,生怕睁了眼便是一片花白,若绳索脱手,如何是好?

    “蔡申玉?”耳边突然响起那个人惊愕的叫声。

    他未及睁眼,只觉伸出去的手被大力拉住,掌心里的冷汗也沾了一大块在对方手里。他正觉心虚,那人却不声响了,只双手都探了下来将他整个拖入怀中,硬是把他拽上了墙。

    “你又在乱想了不是?”果然没有温言软语,免不了一顿骂。

    他被人按在胸前,像怯生生的羊羔不敢冒头。

    见他装聋作哑,那人忍住疼意怒意,只留了一抹狠意:“回去把你寄存到谢皖回那儿十天八天,看他不把你念死。”

    “千万不要。”蔡申玉一激灵,揪住了靳珠的一角袖子道,“真的会死。”

    他声厉色荏,令靳珠不觉微笑,然而他手头上的动作却极其小心,搀着蔡申玉半边身子,扳在肩头的五指不由自主在颤抖。蔡申玉没再说话。肩膀传来的细微颤动抖开了他心口一股暖流,入喉甚苦,入心微甜。

    蔡申玉稍稍缓过了些,生恐错失时机,耽误大事,急忙和靳珠沿着绳索下了墙的那一侧。此时,外头也有不少火把簇拥过来。蔡申玉记得那暗道中的男子曾说过外头有马,正急匆匆放眼寻找,不料黑夜中竟然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自己撒着蹄子奔了过来,不惧火光,在临近墙壁的地方止住了脚步,昂着颈子嘶了两下,蹄声清亮,原地绕了一个小圈。

    靳珠为人谨慎,惟恐那马认生,强行靠近或有被蹄子踢伤的危险,不想他刚缓缓伸了手去碰了一下它的毛皮,那马便十分乖巧地折正了身,低下头由他一路摸上鬃毛,并无暴烈之态。

    蔡申玉利索地把带出来的那包金饰牢牢系于马鞍一侧,让靳珠先行跨上马,自己紧跟着也跳了上去。前日一夜风雪,此时的天际浓云微散,居然露出一角虚弱的月牙来,惨白得仿佛一拗便可崩断,残雪之上洒下的一层银色也是憔悴不堪。冬季林中万木枯槁,并无繁枝密叶足以遮蔽行踪,那马冲入树林,他担心身后追逐而来的人逼得太紧,也来不及辨明方向,只催马急奔。

    那马居然出奇地快,驰骋之时好似镐矢一箭,乱石杂草也不过轻而易举可以射穿的靶环,马身敏捷闪跃,竟是如入广袤平原一般流畅自如。不出片刻,身后的火光已经掐灭在树枝残影之间,再听不见嘈杂,唯剩寒风翻飞,呼啸过耳。

    “小鱼!”靳珠忽然朝后一靠,几乎撞了他一下。声音里隐约有七分急切,“停不下来!”

    “什么?”他一怔。

    “这马停不下来!”靳珠试图去拉马缰,偏偏那马儿的好脾气到了这会儿仿佛完全不见踪影,任凭他怎样叫唤,马蹄也分毫不停,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驰。

    蔡申玉十分诧异,也一同去扯那根缰绳,正要大力止住马的动作,却突然感到马背腾空一颠,两人被猛地震了一下,一晃眼,原来是那马跃过一根斜倒的木桩,出了林子。那月牙的脸色愈发差了几分,白入了骨子里,渐渐天光重了起来,他们才看到前面是一片空地。正不知所措,那马居然自己停了下来,轻快地迈着蹄子朝空地那头行进。

    蔡申玉试着扯了扯马缰,那马这一次毫无抵抗地停住了,他大喜,连忙翻身欲下,却在这时候遥遥听见一种声音。

    河水。

    他定睛一看,月笼寒水,阜苏江的支脉徐徐淌过,两岸芦苇伏肩,暗色的芦花所剩无几,瘦恹恹的,挂了一两点零星病态。岸边铺有横木,搭砌起几座简陋踏板,依稀有三两只渔船临水而泊。可不正是棠川渡口?

    他这一怔忡,下马时没留神,差点儿绊住脚摔了一跤,幸亏靳珠及时扶了他一把。他正欲说话,身后却有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公子,你的折扇掉了——”

    “啊……”蔡申玉下意识往腰间一摸。

    一手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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