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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杀人,陆无归的手法几可称得上黑暗的艺术。
陆无归接过那一页纸,顺手像主人抚摸爱犬一般在叩头不止的无赖脑门拍了一拍。无赖颈部一软,一头磕下去,再没起来。陆无归展开揉成一团的纸张,只见纸上粗略的画了一条线路,落款的地方是墨笔点下的三排小捺,隐约像一个王字,陆无归把线路记下,随便一搓,纸张湮灭成碎末。
这是一排普通的居民巷。其中一户人家的院门与别家不同,它的门梁上挂着两面旗帜,旗帜的颜色一紫一金,质地很厚实的样子,两面旗帜低垂着微微摆动,风吹不起。这家的门口铺了个简易摊子,摊位竹架搭成,架子上挂满了丝帕、披肩、头巾等编织物。
陆无归与骆铃停在这个摊前。陆无归的手指在条条艳丽的丝绸棉料中划过,最终抽出了两条丝质头巾。一条紫的,一条金的。
那信奉天启教的摊主是个中年汉子,他一见陆无归挑了这两个天启教的象征性色彩,便左手手心朝上,单掌横于胸前,低首虔诚的颂了一句:“以赛里萨拉米。”
骆铃听的奇怪,问道:“你是中原人吧,怎么说的北漠部落的语言?”
“早年我的祖父参军与北漠人征战,奈何战事不利,祖父遭北漠人俘虏,留置北漠那段期间,祖父皈依了天启教,后来我们一家人都信奉了命运与主宰之天神。”中年汉子道:“这位小姐,以赛里萨拉米是神的祝福的意思,愿您的美丽像神的祝福一般永恒照人。”
骆铃面靥一红,抿嘴浅笑起来。
“头巾多少文?”陆无归将紫色头巾递给骆铃,嘱咐道:“围上它,一会儿跟着北漠狼歌部落的商队走,我们需要尊重狼歌部落的习俗。”
骆铃笑容可掬的接过头巾,觉得入手柔软丝滑,仔细观赏,紫巾的纹理丝线也光洁绚丽,她心里便十分欢喜,一点不计较什么风俗习惯了,只感到新鲜好奇。
那中年汉子笑道:“这位兄弟,你们既是百草堂介绍而来的,那么大家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谈金钱,头巾算是初次见面的礼物,送给二位。请屋里坐吧,一会儿狼歌的商队会路经此地,到时由我给二位做引荐。对了,刚刚草堂还运来了一些青梅药酒,堆在院子里,这些东西在北漠很受欢迎,草堂产的更是极品,哈鲁奇远行人一定会喜欢的。”
陆无归微一俯身,道了一句:“以赛里萨拉米。我的朋友。”
尊重彼此所尊重的事物,这是做朋友的基础。
骆铃亦学着中年汉子的姿势,诚挚谢道:“以赛里萨拉米。”
第三五章香河雪(一)
香河水源严重依赖天脉大雪山的冰雪融水,因为季节性原因,香河水量并不稳定。冬季的时候,香河下游常常干涸断流,导致河床裸露,而到夏季,水量重新丰沛,香河的长度大大扩展,几乎达到冬季的一倍,大雪山顶的冰花自天穹下凡,以水的形态遨游凉州全境,复苏的香河调皮又凶猛,往往不走寻常路,屡次冲刷出新的河道,造成水患。所幸的是,西北地域广大,人口却并不稠密,七个大城与其边缘的小城镇聚居了西北绝大多数的人口,香河上游是稳定丰饶的,那些城市不必为水患忧心,而香河下游的新亘、刍良、定边三个大城俱避开了香河水改道的危险位置,另择水源地。定边城即是座落在靠近芙蓉丘陵的地势较高处。
自然规律决定了城市的选址,优越的地理又加速了城市的成长。上游城市的位置较好,就更富有一些,下游城市往往选择次佳位置,便相对贫瘠一点。大概下游三城唯有定边城是个例外,作为西北的最后一道大门,它拥有商路这条绵绵不绝的河流。这一点通过沿途的风光人情也能看出一二。越靠近西北的中枢平朔城,官道就越四通八达,宽阔平坦。白昼于这道路上放眼望去,侠、官、农、旅、商各色人等交织延绵,行踪不绝。百里之内必有旅店,三十里之内必有酒家茶寮。继续向北,道路逐渐向河流靠拢,渔民和船队开始出现,河港亦进入视野,但最醒目的却是高高挂起的诸多势力的旗帜。
商会的金钱镖旗,水路风烟的涛生云灭旗,大罗教的仙人指路旗,无双门的天下无双旗,乃至离恨宫的泪旗,蓝礼派的斑斓旗,镇虎教的虎牙旗,踏青社的桃花旗,春水派的云雨旗,名剑山庄的错剑旗,神鞭呼延家的金蛇旗,等等。
旗帜颜色不同,图案各异,但旗帜下面托庇的不是财货就是人丁,飘飞的旗帜正意味着镖行的没落。
许多雇主已经习惯依靠帮派来进行短途押运。帮派对本地域的熟悉程度,对人脉的掌握程度,对人员的调配灵活,皆高于镖行,并且一旦雇主与帮派形成良好关系,花费的成本也大幅降低。大帮派的羽翼可以直接覆盖一座城市,伸张的隐形势力范围则可以影响到整个州郡,短途押运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若只是几件物品,借着底下堂口的人员流动,顺道就可以做了。而像西北双雄这种豪强,跨州送镖也不是难以办到的事情,但是因为本身的富有与高傲,它们不会轻易的去抢镖行这最后一口饭食。
其实算算花费的时间与人力,以及刀口舔血的代价,押镖的利润并无多少。帮会涉足行镖,图的只是方便,若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许多趟镖甚至连个人手都不用配备,借出一杆大旗就可卷回金银。
骆铃腰系燕返名剑,骑坐北漠良驹,紫色头巾裹发蒙面,两只明亮杏眼远望前方。少女打扮的有几分异域风情,脑子里亦想着平时不曾琢磨过的事情。
而陆无归已经完全一副北漠狼歌部落的男子模样,他将衣裳的两袖扎在腰间,精赤上身,披发涂面,与一名高大胖壮拎着酒壶的汉子徒步而行,相谈甚欢。
高大胖壮的汉子即是狼歌部落的远行人哈鲁奇。北漠诸多部落皆设有远行人这个称号。远行人为部落探索迁徙地,结交友部,了解地理,通达人情,贩卖商贾,可谓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远行人在部落的地位仅次于巫祭和王族,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是医护,是巧匠,是战士,是谋者,远行人的称号代表了整个部落的认可。狼歌部落虽未排进北漠十三大部,但也是一个拥有十万人口的强盛部落,既算是这样,狼歌部落享有远行人称号的亦只有五人。
哈鲁奇这次入凉州主要是来采办货物。狼王新娶的王后特别钟爱中原的织造。
因此骆驼、马匹的背上负满了名贵的丝绸,除此之外还有精美的瓷器,醇厚的美酒,上等的纸张,独特的草药。北漠人付账非常豪爽,能用金不用银,能用宝石不用货币,如果能用一张无暇的雪狮皮结算,他们就不会选择十两黄金加二两白银再加五百文铜钱的方案。北漠人只要他们想要的东西,不感兴趣的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开口。他们有钱但不是傻子,不是谁都能从他们身上捞到油水。你情我愿的贸易是互惠的,北漠需要中原的奢侈品与格调,中原需要北漠的资源与财富。
哈鲁奇手中握有西北王颁发的通关文牒,他还掌控着专司护卫的三十名狼歌部落勇士。有了以上作保证,这支总体过百人的北漠大型商队浩荡进发,一路无阻。
“我们北漠人一信神灵,二能喝酒,所以不畏严寒,不惧风雪。你们中原人有句俗语,说酒肉朋友不可靠。但哈鲁奇认为朋友在一起若不喝酒吃肉,那干什么!一起挨冻受饿吗?哈哈哈哈。”哈鲁奇大声说着,仰头灌下一大口的烈酒,他的中原语非常熟练,附带着凉州人那种耿硬的腔音。百草堂医好过哈鲁奇的热病,所以他对草堂介绍来的陆无归、骆铃非常礼遇,一路上无话不谈。
陆无归笑道:“朋友有很多种,我们中原还有句俗话,叫做可以同贫贱,不可以同富贵。这句话比酒肉朋友不可靠说的透彻。”见哈鲁奇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陆无归继续道:“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你们北漠有两个王,他们幼时饥寒交迫,侥幸被一只母狼喂养长大,而这两个喝着同样狼乳的王一朝长大就相互残杀,最终活下来的人夺取了部落。富贵面前,你们北漠人和我们中原人走的是一条路。”
“嗯,你说的事情的确有。不瞒你说,这就是我们狼歌部落的事。夺取部落的是一位名唤桑孔的先王,他杀死了他的好的朋友达尔。这是悲伤的故事。可是朋友,你说的和我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一部不容两王,他们的命运在降生之时就已经注定,部落需要一个强者的引领,这是天启,这是神的旨意,这与友情无关。我们北漠人没有富贵的概念,我们珍视的是荣誉,因为荣誉,部落人的友情坚固如冰洋尽头的冰山。”言于此,哈鲁奇顿了顿,其眼神不经意的携了少许傲慢、少许偏见,但他先向陆无归微颔首以示尊敬,然后道:“恕哈鲁奇直言,中原人太善变了,你们为了达到目的心无敬畏。你们的友情就像河岸的雪,看似忠贞洁白,但随时可能融化成一摊污水。”
陆无归没有丝毫的介意,倒是颇感兴趣地问道:“命运?你们相信命运?”
“万事万物都有它的运行的轨迹,命运其实就是一条轨迹。”哈鲁奇指着远方的香河,道:“命运好比河流。那条河流你们中原人称之为香河,我们北漠人称之为塞克苏河,塞克苏河七成的水来自天脉大雪山南麓的冰雪。大雪山晶莹的雪花就像一朵朵澄澈的灵魂,那些雪花在夏季来临之前,没有一朵会相信它会融化,没有一朵相信它会汇进命运之河。中原人,你也是一朵雪花,只不过启迪你命运的夏季还未到来。”
陆无归散漫又肆意的张开双手,活动着臂膀,阳光在脸颊的油彩上又涂上一层闪亮光泽,他抬头望着蓝天,懒洋洋道:“远行人,按照你的说法,黑暗的雪花也会聆听到天启吗?”
“黑暗的雪花?不,雪花太弱小了,那是普通人的称谓,你是一头强大的雪狼。”
“这有什么区别?”
“越是强大的个体就越会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