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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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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毫无办法啰?”
“正是。”空海向逸势答道:“因为毫无办法,我只能静坐。”
“你全然不在意吗?”
“并非不在意。只是决心一切由天命安排。”
“天命?”
“就是命运。若是我有赴唐的命运,这船一定可以平安抵达。”
“若是无此命运呢?”
“船大概会沉没。”
“那一切不都没改变吗?”
“并非如此。”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这个天命。”
“什么?”
“你只要相信我的天命即可。”
“天命?”
“是的。原本我搭不上此船,最后却搭上了。”
空海所言,确有其事。
遣唐使船原本应该在去年夏天出发。船团从难波津(译注:大阪的古称)出航的第六天便遭到暴风雨,船只毁损,只得把出发日期延后一年。
空海所说,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能搭上这艘船的。
“因此,你相信自己有赴唐的命运吗?”
“可以这样说。”空海不假思索地说。
“不过,不管我相不相信你的天命,船可以抵达大唐,就会抵达,船不能抵达,就不会抵达,不是吗?”
“嗯。”
“信不信都是同样的结果?”
“正是。”
如此一说,逸势无言以对。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只要相信,无论船沉没、还是安抵大唐,直到有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内心始终平静。”
“什么?”
“这就是佛法。”
空海如此一说,逸势内心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两人在海上,曾有过如此对话。
从那时候起,空海这位有着四方下颚的怪和尚,让逸势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魅力。
总之,由于命运的安排,从日本出发的四艘遣唐使船只当中,空海所搭乘的第一船和最澄(译注:平安初期的僧人,日本天台宗的开山祖。)所搭乘的第二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大唐。第一船的一行人,日后才知道第二船已经先行抵达大唐。在此顺便一提,第三船遭遇大风暴而沉没,第四船则连是否沉没,至今都不得而知。
话又说回来,空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呢?
其实,逸势也不明白。
船只在海上漂流了许多日子,好不容易才到达闽地。那是个穷乡僻壤。
当地官吏不知该如何处置从日本而来的遣唐使船,一心一意只想甩掉这颗烫手山芋,一行人只得从闽地再出发,将船驶往福州。
纵使如此,在众人心灰意冷之际,空海依然气定神闲。看来,他深信自己可以安抵长安的天命。
沿着海岸南下,进入闽江口,摇橹溯闽江而上约三天之后,终于抵达福州港,但在此等待的一行人,依然是过着答案遥不可及、不断得与官员交涉的日子。
漂流到闽地——赤岸镇,是八月十日。抵达福州则是十月三日。漂流至大唐已两个月了,一行人仍然在水面上摇荡。
而且,一直无法取得福州的登陆许可。
从日本带来的粮食也已告罄。虽然,在赤岸镇曾补充粮食,却不太够。
不少人病倒了。
也有些人不但身体变得虚弱,牙龈也出血,几乎只靠水在维持生命。
只要能够吃到大量新鲜蔬菜,牙龈出血、手脚浮肿的现象应该都可以改善。可是,粮食非常不足。
虽然还不致于像地狱图,不过也相去不远了。
载满一百二十人的船只行走到此,当中真正还能动弹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几乎全员都因身体或精神状况出问题,个个显得瘦弱不堪。只有空海,那双漆黑的眸子,依然露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从二十出头到三十一岁,将近十年的岁月里,空海曾遍历日本各地。其中半数的时间,都花费在所谓的“山岳修行法”上面。
因此,练就一身异于常人的强健体魄及惊人的毅力。
然而,登陆申请总是不被批准。
虽然人已在河口湿地上,但那只是形式上的,不能说是登陆了。因为船被查封,一行人起居只得在潮湿的沙洲上。
身为大使的藤原葛野麻吕,好几次呈递请愿书给福州地方长官,登陆许可书还是不下来。
地方长官好像不把那些请愿书当一回事,随手就扔掉了。恐怕是因为文笔很糟的缘故吧。
身为遣唐大使,虽有一定程度的汉文能力,却不足以流畅使用汉文交涉。
对这一行人而言,最不幸的莫过于那个可以证明自己是“国使”的印符,存放在第二船判官菅原清公那儿。
不携带国书,原本是日本遣唐使的通例。然而,这种通例对大唐地方官吏却是有理说不清。
当时的中国——大唐,是个“文章之国”,以文章凭断人的高下。
葛野麻吕本来就不是靠本身才能而得到官位,他是凭借派阀力量才居于目前此地位。而“文才”这玩意儿,却非靠派阀力量可得的。
在沙洲上,连回到母船的自由都不可得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二十天。
某天,橘逸势把空海叫到芦苇丛生的暗处,向空海说:
“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呢?空海。”
“想什么办法?”
空海说着,微风吹过水面、穿过夏日繁茂的青草,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上。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呀。你应该可以解决问题的。”
此时,逸势对这个默默无闻的留学僧,已深感兴趣。
从形式上抵达大唐以来,空海不必透过通译,就能操着流利的唐语和当地人交谈。对此,逸势瞠目结舌。
空海在日本时曾学习杂驳的密宗佛法。
从大唐陆陆续续传入的密宗,几乎都是自学而成,此次正是为了求密宗正法而入唐。
空海的脑海里,已经描绘出宇宙的轮廓。感觉上甚至能理解密宗的宇宙论和自己的肉体已经合而为一。
空海在日本所学的不仅是密宗,唐语也包含其中。
在日本,他拜访过不少的归化人(译注:当时称国籍归化为日本的韩国或中国人为“归化人”),向他们学习唐语。
话虽如此,初次踏上大唐之土,能够和当地的唐人——带着浓厚乡音的乡下人——流利交谈,而不是使用长安的官话,可见他绝非泛泛之辈。
日本小岛文化中,出现具有世界水准才华的第一人,当推空海。
同一船团渡唐的最澄,在日本,年轻时代其才能就已备受肯定,但这个最澄,在入唐之际,还得备有专用通译——由此一并考量,空海理应被大书一番,此处也可窥见其才华之片鳞。
此外,空海不仅自学而成,渡唐的费用也是自行筹措。这和由国家出钱的最澄,截然不同。
从不同角度看来,当时默默无闻的空海,是排解众多困难才得以渡唐的。不过,空海具有排解一切艰难险阻的才能,也是事实。
总之,逸势把空海给叫了出来。
“嗯。”空海点头,含糊其辞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的笔力之雄健,我很清楚。文章方面,自不在话下。”逸势说。
船旅无聊之际,空海和逸势好几回模仿大唐文人,兴之所至地在船上写下些以汉诗、汉文唱和的文章。
那些诗文,让自信才高八斗的逸势,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那种庸官俗吏的文章,送上一百篇、二百篇也不会有回音。”逸势悄声道。
所谓的庸官俗吏,指的是藤原葛野麻吕。
逸势对毫无才能、只能靠着门阀庇荫而得到官位的人,似乎不抱好感。
“请愿书由你来写,如何?”逸势说。
“说得也是,其实,我也想过。”空海迎风回答:“只是,若我先说出来,恐怕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不过,看样子那问题现在也解决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空海。”
“逸势啊,对你,我才说。我的文笔和文章,确实比那人好。但是,我若说出口,那个男人就失去立场了。这就如同挑明说‘你实在不行啊’。”
“若是你早些告诉我,我总可以想出个法子……”
话一说出口,逸势好像察觉什么似的戛然而止、看着空海。
“是吗?原来你也在意我。”逸势说。
如同空海无法对葛野麻吕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逸势也无法对葛野麻吕建议让空海写请愿书。而空海更无法对逸势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空海考虑到,如此一来也等于伤到逸势的自尊心。
因为,逸势对自己的文采相当自负。为此,逸势才对空海说“原来你也在意我”。
“原来如此。你刚刚说,问题已解决了,指的是此问题?”
换句话说,不是空海自己先说出,而是他人,且是逸势主动请空海写请愿书,所以问题解决了。当逸势对空海如此说时,问题便已解决了。
“空海,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的文章确实不如你啊。”逸势坦率地说道。
有所谓“三笔”之说:
这是日本书道史上,对书法俊秀的三个人——空海、橘逸势、嵯峨天皇——的称呼。这三个人都出生在平安朝初期(译注:平安朝指日本历史上,约公元七九四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后四百年之间的这个时代,约当中国唐、宋两朝。),属同一时代的人。
然而,三人当中,无论笔势、技巧、品格、文章,空海更胜另外二人一筹。
不仅是文章,书法方面空海也比自己更出色呢。——这位才子逸势,是否真的如此认为?以逸势的个性,就算不是书法而是文章,“你比我出色”——这种话是否真说得出口呢?
逸势果真说了。
“你啊!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如人的话说出口之后,逸势突然又对空海如此说道。
“有何不可思议呢?”
“我这个人是不随便对人家说‘你比我还优秀’的。特别是书法和文章方面。”
“唔。”
“现在一不留神却说出口,说出口后才发觉;发觉后又向你坦白说我所发觉的事。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嗯。”空海的回答有如空气。
“空海啊!那你愿意写啰。”逸势说。
“写啊!”
“我去对那个男人说。”
逸势在称呼藤原葛野麻吕时,已变成用“那个男人”了。
“是吗?就这般说好了……”空海微笑道。
“要怎么说呢?”
“我——这里所说的我,就是你,逸势——”
“喔。”
“依我看来,我们当中有一个叫空海的和尚,文笔还说得过去……”
“嗯。”
“我看他不必透过通译,就能和本地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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