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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枝头上结了一个花苞,已经鼓起来了。”
“是吗——”
“空海先生,您到底在那枝头上做了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一直希望,那枝头上会开出西明寺最艳丽的牡丹花而已。”
空海说到这里,外头有人来的动静。
“喂!空海——”
门外有人呼叫空海。是志明的声音。
“是。”空海扬声答道。
“可以进来吗?”此次是谈胜的声音。
“请进。”空海回道。
门一打开,立刻看到志明。谈胜则站在一旁。谈胜右手持着盘灯。盘灯上燃烧着小小火焰。
“有何贵事吗?”空海说。
“有时间吗?空海。”谈胜问。
“时间?”
“寺里来了一位客人,想请您和他见一面。”
“客人名叫?”
“叫凤鸣,是我们熟识的一位僧人。”
“僧人凤鸣?!”
“青龙寺的凤鸣——”谈胜说道。
“你不是想到青龙寺吗?”原本默默不语的志明插嘴。
空海沉默一下后,立刻低头说道:
“那么,请多关照。”
“提到你的事,凤鸣很感兴趣。想和你见一面,我们才会跑来叫你。”
说到这里,空海已经站了起来。
“逸势和大猴,也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志明答道。
“今晚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大家一起去吧!”
“是。”大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那么,走吧!”逸势迟一步站起来。
三人跟着志明和谈胜,一起要去见凤鸣。
手拿盘灯的谈胜走在最前头,依序是志明、空海、逸势、大猴,走在长廊里,左弯右拐不知绕了几回。
昏暗的长廊,好似没有止尽一般。
走在前头的谈胜,停在一个小门前面。
“凤鸣,空海带来了。”谈胜说道。
推开门,谈胜走进房内。志明、空海、逸势、大猴也依序进入。
房间大小,和空海的差不多。一样是木板床。除了里头有一个窗子,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连书桌、寝具都没有。
看样子,这是专为类似空海这般的外宿客人所准备的屋子。由于目前无人使用,有时会把访客带到这屋子。
房内一隅,放着一座铁制盘灯。红色的火焰正摇晃着。
昏暗的灯光下,一名僧人独坐在木床之上。
结跏趺座——
年龄比空海大,约莫三十五、六岁。
空海屏气看着那僧人——凤鸣。逸势立刻和空海一样察觉到了。
“空、空海——”声音嘶哑地叫道。
空海无言对逸势颔首。
那僧人——凤鸣的身体,浮在离木板床约五寸的空中。
“凤鸣——”
志明一出声,凤鸣的身体利落地落在板床上,成为普通的结跏趺坐姿。
凤鸣睁开眼睑。露出湿润而乌黑的瞳孔。那眼睛盯住空海。
“在下空海。”空海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又说道:
“从倭国来唐的留学僧,目前寄宿西明寺。”
逸势和大猴顺着空海的话也开口报名:
“在下橘逸势。”
“大家都叫我大猴。”
“在下凤鸣。”那僧人说。
“听说是从青龙寺来的。”
空海此话一出,凤鸣先是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我今日确实是从青龙寺而来,不过正确说来,却有些不一样。”凤鸣说道。
“这话怎么说?”空海问。
“其实我和你一样。”
“……”
“我也是以留学僧的身份来此学习密宗。”
“从何处而来呢?”空海问道。
凤鸣注视一下空海后说道:“西藏——”
延历二十三(公元八○四)年十二月,以藤原葛野麻吕为首的日本国遣唐使,抵达唐都长安。
前文业已叙述,那年十二月抵达长安的外国使节,不仅日本国而已。还有另外两个使节团,也抵达长安。
《旧唐书》记载着:
十二月,吐蕃、南诏与日本国,并遣使朝贡。
所谓“吐蕃”,即是西藏;所谓“南诏”,即是云南地方的新兴政权,其语言属于藏缅语系。
空海业已知道吐蕃使节也和自己同时抵达长安。
吐蕃王朝,是大约在七世纪前半时,由赞普松赞甘布(Sronbtsan sgampo,569~650)建立。那是空海入唐前约二百年的事。
吐蕃王朝,并吞屡遭隋、唐攻打,几近灭亡的吐谷浑,七世纪后半势力远达东西通商道路——今日称之“丝路”的东端和南边。安禄山之乱后,对大唐帝国形成威胁。
空海入唐时——吐蕃,是东洋岛国的倭国所无法比拟的。
空海面前端坐的凤鸣,就是从吐蕃而来。
“去年十二月,吐蕃亦遣使来长安,你是那时抵达的吗?”空海问道。
“不,我是在六年前,为学密而来的。”凤鸣说。
他的脸型,和空海等倭国人类似,只是肤色略黑。他的体格,有如铁打般健壮。
“凤鸣可是青龙寺的秀才喔!”站在空海一旁的谈胜说道。
“听说凤鸣迟早会被传授金刚界、胎藏界两部密经。”志明接着谈胜的话说道。
“喔——”空海发出钦佩的赞叹声。
流传到大唐的密教——纯密,有两个流派。一般都认为是金刚界、胎藏界这两个体系。
最简略的说法——讲解精神原理的金刚顶经系的密教为金刚界,讲解物理原理的大日经系的密教为胎藏界。
金刚界密教,是由名为“金刚智”的天竺僧传来。天竺僧——即印度僧。胎藏界密教,则是由名为“善无畏”的天竺僧传来。
在天竺国里,两部密教各自发展,惠果则集其大成于一身。这是两部密教体系,首次在大唐合而为一。
若能够得到惠果传授这两部体系,可以说是站在密教的顶点。
“听说凤鸣迟早会被传授金刚界、胎藏界两部密经。”
若是志明这话属真,这个凤鸣必定深藏着比谈胜所说更甚几倍的才华。
“这真是了不起啊!”空海坦率地发出赞叹之声。
没人招呼他坐,他当场就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就与凤鸣相对而坐。
“空海,我经常听志明和谈胜谈起你的事。”凤鸣以炯炯有神的湿润眸子盯着空海说道。“不管是书法还是文章,都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异国人。志明还说如你这般的笔力,屈指算来,这长安城也找不出五人——”
“没有的事。前些日子,我在某处拜读一位无名氏所写的几行起首诗句,真是精彩啊!连无名氏都能写出这种诗来,真不愧是长安城。让我再次感到惊讶——”空海说道。“我来到西明寺时,同样从倭国前来,在此蒙受照顾的永忠,拿了一位名为白乐天的诗句给我看,我对那诗也感到十分钦佩。一问才知道,白乐天只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官吏。”
“请不必谦虚。你的字和文章,方才已经拜读过了,我也深感佩服。确实有独特的见解。”
从凤鸣的口吻听来,并非场面上的应酬话。而是就自己所认为的,真实表达出来。
就像看到庭院有石头,就说“那里有石头”般的感觉。
“听说佛教也传到吐蕃,在吐蕃称佛教好像是‘却’吧?”空海问道。
“是的。”
“所谓‘却’,以佛教的用语指的就是‘法’。”
“正是。”
“不知你到过凯依拉沙(Kailasa temple)吗?”
空海一问,凤鸣的嘴角立刻浮起一个小小的微笑。
“这等于在问我是否为梵教徒,对不对?”
“正是。”
“我很讶异你竟然连梵教的圣地凯依拉沙都知道。在我们那里,凯依拉沙被称为冈仁波齐峰(Kangrinboge Feng)。正如你所言,我的确到过凯依拉沙。因为我父亲是梵教徒,我也曾是梵教徒。其实,在吐蕃的佛教徒,有许多原本就是梵教徒,或者两者同时信仰。”凤鸣说道。
梵教——为佛教尚未传入吐蕃前,人们所信仰的宗教。据说其根源与胡(伊朗)的宗教有所关联。
祭拜生命之神——拉(bla),成为穆(dmu)部族的宗教起源,梵教发达后,以梵教为基础,中国和印度传来的佛教,在和梵教融合的过程中,渐渐发展成被称为“喇嘛教”的西藏密宗,这是后话。
“不过——”凤鸣又对空海说道。“你不是为学密宗才来长安的吗?”
“正是。”空海答道。
“既是如此,为何不尽速到青龙寺呢?”
“因为要去青龙寺前,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此时,自然成为只有空海和凤鸣的对话。
“譬如何事呢?”
“梵语。”空海说道。
“原来如此。”
空海一回答梵语,凤鸣好像立刻明白其意。
“其实,若是梵语,在青龙寺也能学到。”
“我还有其他想学的事。”
“何事呢?”
“譬如:毛笔的制作方法。还有纸的滤法、河水拦堵法。又譬如:如何在深河架桥的方法,还有唐都的典章制度。”
“原来如此。”
“对我而言,包括这些事在内的一切都是‘密’。”
“对你而言,那些就是所谓的‘密一乘’。”
“是的。”空海答道。
“那么,就此向你请教吧!”凤鸣自顾点头,问空海:“想必你已经读过《理趣经》了吧!”
“是的。”
“那么,清净句之一为何呢?”
“妙适。”空海答道。
凤鸣所提及的《理趣经》,是记载着密宗最重要根本思想的经书之一。这是记载着有关男女爱欲为清净菩萨境界的经书。
空海在日本时,已经读过这部经书。初次接触这部经书时,空海大为惊讶,宛如体验到天地颠倒的冲击。
啊!原来如此。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那部经书肯定了包括身为人的自我欲望、饥饿,及其他有关人类的一切羁绊。
人的肉体和心、与生俱来的一切欲望,在那部经书中称之为“清净菩萨境界”。
空海的肉体里,所具有的不仅是才华而已。才华洋溢的他,也具有比常人更多一倍的欲望。
因为渴望女人的肉体,卧倒在山野里,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的夜晚也不知有多少次了。
怀抱着这深不可测的强烈欲望,翻读到那经典的瞬间,强烈的欲望一转而为令人炫目的光辉。
原来自己这般的人,好像可以完全替代这些经句。
妙适清净句是菩萨位
这是清净句的第一句。
“妙适清净句,即是菩萨之位。”——语译即如此。
所谓“妙适”,梵语为SURATA,即是男女交合所产生的愉悦——亦即快感。
换言之,“男女交合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即是达到清净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