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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溪的舌头烂掉了,双目皆盲,血也流得差不多,说话更是含糊不清;莫师一面猜着他的想法,温和说道:“出于谨慎考虑,小弟没把实情告诉师妹。”
“不是……”谷溪胡乱挥手想抓住什么,结果当然徒劳。
“不是?”
莫师略作沉吟,说道:“此丹本为剑尊准备,后来恰好碰到二叶草,效果相似且更加霸道。师兄以元婴之身死于此术下,也算值了。”
谷溪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摇头。
“又不是?”
莫师仔细想了想,说道:“之前师兄所讲的那些事,一部分是我做的。”
谷溪依然摇头。
“还不是?”
莫师无法理解,想想觉得没什么意义,索性放弃。
“同门一场,相处半生,师兄有什么遗愿未了,力所能及之内,小弟无不可为。”
“十,十三……”
“十三?”
莫师皱眉说道:“到这个时候,师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
谷溪拼命摇头,用力地摇,幅度依然不大。
“其实,十三与小弟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莫师想了想,安慰说道:“没来得及通知师兄,剑尊那件事,几年之前就有了定论;别的方面,童埀是我亲传弟子,当初他拿一本毒经来向我请教,小弟猜到那是十三的主意,并未加以留难;我心坦荡如斯,十三郎焉能看不出来。”
稍顿,莫师说道:“小弟了解十三,本领强性情毒,但他重情胜过重理,可算唯一缺点。”
说到缺点两个字,莫师神情有些自嘲,微微叹息。
“谁能没有缺点。”
今日发生的这件事,追究到底原因只有一个:莫师的缺点,或者叫谷溪老院长等人认为他有缺点,否则便没有那么多追查,谷溪不会入丹楼,当然就不会死。
莫师感慨说道:“这些都只是辅助,小弟不会妄自菲薄,十三如果够聪明,就不会拿本座当对手。”
说到对手两个字,莫师不知又想到什么,目光微凛。
“有必要与师兄强调一下,将来雷尊必杀十三。雷尊这个人,小弟不愿招惹,如果师兄想求我的事情与十三有关,还是免了吧。”
讲到这里,莫师低下头看了看谷溪,发觉其脸上仍有不甘。
“让一个人安心去死,还真难。”
莫师无奈说道:“师兄放心,十三郎现今声望奇高,便是站在这里让我杀,小弟恐也不敢动手。可我不能让他进来,更不能让他把你带走……谁叫师兄这么固执,非得要对付我。”
“小弟托黑面神在门口拦住他们两个。呵呵,黑面神那个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实际上精得很,师兄一定想不到小弟如何说服他做这件事。”
轻叹一声,莫师伸出手说道:“不重要了,反正他们进不来,一会儿师兄去了,我再帮你打扮打扮,不枉这一世情谊……嗯?”
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巧,“进不来”三字刚刚落定,被重重封印的静室之门忽然大开,门外露出三个人,三张脸,同时张开三张嘴。
“莫兄……啊?”血意冲头,黑面神的脸不再仅仅是黑。
“嗬!”万世之花先是惊呼,绝美面容顷刻间变冷,脚下生花。
“三生境!”
点点星光,皎洁莲台,充斥着让人心醉的神圣味道,神圣之中突见血色,刹那间砸烂所有庄严,伴有一声痛绝干嚎。
“不……”
第1132章怎惜卿卿性命
满目皆红,染红了眼,刺痛了心,透出浓浓凄厉意味。
百色之中,红是一种向上的颜色,大多时候,它给人的感觉是蓬勃与昂扬,视之便觉得斗志高昂,活力十足。鲜红欢快,大红奔放,嫩红娇羞,粉红妖娆,各有其意,各具神韵,难以书写,唯用心作画才能绘出魂。
形容美好事物的时候,人们用到最多的便是红,比如少女含羞颊鬓红霞,小儿稚嫩点点丹唇,枝头粉瓣蝶飞蜂舞,高山雪岸一点绛朱。再如兵戈之上煞气渲染,猛士眼中血丝豪莽,情人离别心红带泪,忠勤殿前撞柱警声。
这些都是红,都有红,红得热烈,红得悱恻,红到令人期待。
眼前皆红,完全不一样的红。
禁楼教习半疯半傻,用双手在地面刨出无数的坑,有坑必有泥,战斗中尘土飞扬,铺了厚厚一层。战斗之后老人的血四下流淌,很快被灰尘吸尽、变成泥巴、沾在身上,与碎肉一起涂满脸,酱紫中点缀片片惨白。
遍地灰尘中央一片斑驳,斑驳中一名垂死老人,老人瞪着空洞的双眼,蠕动着,挣扎着,竭尽全力竖起耳朵。旁边一名青衣书生,纤尘不染,微须整齐,垂下来的双手素白干净,仅面色稍有些发白。
直到静室之门被打开,情形就是这样。
现在变了,老人身旁多出一名青年,正手忙脚乱试图挽救……
一人大小,里外三百五十九处重创,该从哪里着手。
……
满身皆伤,神魂破碎,谷溪救无可救。十三郎所能做的,仅仅是将其元神草草封印,让剩余不多的鲜血不再流,最后用丹药吊住一口气。
暂时的。
匆忙做完最紧要的事,十三郎回过头给谷溪检查身体,只简单扫了几眼,便将处理创伤的打算放弃。
“我在岭南惹是生非,那时候你还没有被关起来,应该知道消息。”
老院长点明莫师的缺点是自私,其实老一辈的人心里都明白,这种话对谷溪同样是警告。只不过自私与自私也有不同,谷溪心胸狭隘而且偏执,最最纠结难缠。传功崖上一番争辩,起因是剑尊,引子是十三郎,然而道院不止剑尊与十三郎两人,谷溪那般胡搅蛮缠,何尝不是自私。
古往今来,自私的人必然惜命,谷溪也不例外。与三面崖时夜莲不同,这个不顾大义的老头子一点不缺少“活下去”的欲望,相反,如有办法延长寿元,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当今世上,放眼天下再无人比十三郎拥有的人脉更多,但凡有办法、药物能够挽回谷溪的命,他都有办法弄来。
按理救得活,实际救不活,不需要询问任何人,十三郎粗看一眼便知道结果,顿时熄了念想。
“我现在很强,比你更强;我有很多朋友,身边很多帮手,有许多力量可以借用,还有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强大宝物。”
世间总有无奈事,再玄妙的神通,再神奇的丹药,效果总归有个限度;谷溪严格来说已经是个死人,如非那股不甘之气撑着,早该魂飞异界,成为一缕无意识的亡魂。
“做事得有先后次序,越是大事越不能乱来,需要谨慎、周密,得一步步地做。一把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
像对待初生婴儿样,十三郎坐下来,小心翼翼将谷溪抱到腿上,低头对着那张污秽不堪的脸,默默说些埋怨的话。
“忍了一百年,等了一百年,为什么不能再多忍几日,多等一天?”
……
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谷溪嘴角牵动几次,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举,似在指引什么。
“玉……简……玉简……”
“玉简?”
十三郎看到了谷溪的举动,也听到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懒得理会。
“我的力量攒够了,事情也已经弄明白,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已经没必要知道。”
脸上带着炫耀的表情,十三郎低下头、凑到谷溪耳边说悄悄话,声音足够所有人听到。
“雷尊之流,我可以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不计十三郎,静室内总共四个人,四人都听到了十三郎的话,都能听出那句话中包含的狰狞血意。
十三郎冲得太快,黑面神落后三丈,僵硬地站着,神情茫然。
夜莲默默守在门口,莲台尽展保持警惕,目光复杂。
莫师本想说点什么,又或做点什么事,突然听到这句话,身形顿时变得僵硬,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杀雷尊如蝼蚁……从何说起?
谷溪同样听到了那句话,表情很奇怪,似茫然似惊奇,伴有几分难以置信,透着些许悔意。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不会那么做。”
没去管周围发生什么事,十三郎伸出手、将沾在谷溪脸上与血肉交织一起的几缕乱发拨至脑后,再捏一团纯净水球,将谷溪脸上、身上血污洗净。
“你啊你,明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个干净模样都保持不了,何苦在这件事里瞎搅合?”
“劳碌命,老不闲,逞强,看不开,不自量……这些坏毛病,真的就那么难改?”
“你一定想不到,给三山的那颗生灭丹只是准八级,我还有一颗八阶上品,专门为你准备。”
“化神算什么,这次我带回来几件宝贝,里面带有神域气息,燕山他们人人有份,这会儿正在用功感悟,努力再做突破。”
一边洗,一边擦,一面想,一面说;十三郎俨然忘记一切,絮絮叨叨,尽情沉醉在自己圈出来的那方世界。
少年离家,心中难免会有一份耀祖念想,历数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真正让十三郎觉得安逸、可放心不考虑安危敌友的所在,只有道院,唯数紫云。
不涉江湖,教化天下,不过是一群怀揣理想的人的一个梦;对此,十三郎比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看得更清楚,曾经多有不屑。但他不能不承认,就是这样一群人建立守护的这个地方,江湖、恩仇、长生、争斗等等,皆被最大限度弱化,几可忽略不计。
一句话概括紫云岛:假如在这里都无法生存,外面的世界就像油锅一样难熬,天地之别。
大概,这就是家的感觉。
“我有掌天弓,有天绝剑,有困仙索,有封魂链;我有化神分身,有胭脂鸟,有金乌神魂,有它的爪子,还有比灵宝更强大的血鼎。”
游子归家,请安之后最想做的不是清洗疲惫,也不是回忆儿时趣味,而是卖弄自己辛苦博来的成就,宣泄心中的孤苦、委屈、得意还有长短,收获后辈的仰慕渴望,同辈的惊叹嫉妒,与长辈的几声夸奖,偶伴喝责。
但不是对谁都这样,通常讲,越是强大的人,可倾诉的人就越少,成反比。
四方驰骋,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