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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峰,你没有罪。有罪的是……起了杀意的心。保护自己的生命有什麼错呢……」她的声音细如游丝,越来越听不清楚。
「……罗纱。」明峰脸颊上滑下一串泪痕,「罗纱。」
他不敢转头看,他不敢接受罗纱临终的事实。现在她不是还活著,对他说话吗?
「嗨,明峰。」踏过尸块血渍,麒麟忧鬱的走过来。她花了不少时间解决门口那群守门的傢伙。想要留下他们的命,又能够摆脱他们的纠缠,让她浪费许多时间。
「徒儿,把你的伙计收起来吧。他们开始要打我和蕙娘的主意了。」……他遗忘的记忆就是这个。麒麟走过来,温柔的对他说话。
「直到默示日為止。」他吐出最后的结咒,狂信者的鬼魅消失了。而他身后的罗纱,也缓缓的滑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抱起罗纱,她微微的睁开眼睛,露出扭曲而温柔的苦笑,「……我不能弹琴了。」
她自己割下了手掌,所以只有冒著血的手腕。明峰的泪不断的落下来,冲刷著她脸孔上的血污。
麒麟席地坐下,接过蕙娘找出来的琴。
「我一辈子都在做菜,」蕙娘濡溼了眼睛,「所以我不会分辨这把琴好不好……」
「琴姬不会有不好的琴。」麒麟温和的说,「琴姬,我可以為你弹琴。你想听什麼?」
她的神智渐渐模糊,好一会儿才说,「……田园乐。」
麒麟錚錚两声,调整了琴弦,然后行云流水般,弹奏了这曲。
在悠扬喜悦的「田园乐」中,罗纱张大她的独眼,想要看清楚明峰的脸庞。
如果,如果说,我们早一点相遇,比方说,父母尚未双亡,还没被狠心的族人卖去青楼……如果说,父母亲将她许配给明峰,或许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他们应该还在小小的村子裡,勤恳的守著小小的產业,算计著今年庄稼的收成。
或许她还是会有些惆悵。「夫君,荼蘼花开了,春天要过去了呢。」
「啊,是啊,夏天要来了。」她的夫君应该会这麼回答,「瓜苗长得好快呢,今春雨水厚,瓜不知道甜不甜?」
会甜的,夫君,因為那是你种下的。
七夕前后,瓜就熟了。我会把瓜湃在井裡,晚上乘凉的时候,我们坐在井旁乘凉看星星,庆幸我们不是牛郎织女,不用隔著银河泪眼相望。
或许明年,或许后年,我会為你生下男孩或女孩。男孩就叫瓜儿,女孩就叫秧儿。我们一家会平凡而幸福的住在一起,夜夜听著禾苗的呼吸入眠。
「你说好吗?夫君?」陷入弥留而昏沉的罗纱低低的问,「男孩就叫瓜儿,女孩就叫秧儿,你觉得好不好?」
明峰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勉强忍住,「好,罗纱……荼蘼。荼蘼取的名字,怎样都好。」
她的眼神整个都溃散了,露出一种如在梦中的模样。她浮出浅浅的笑,「夫君,瓜澎在井裡,记得去捞起来吃。我想睡一下……但我又怕做恶梦。」
「我、我帮你把恶梦赶走。」
「我做了很可怕的恶梦。」她畏缩了一下,「很漫长、很可怕……幸好只是梦。」
「荼蘼。」明峰觉得快要窒息了,他不知道悲伤巨大到足以使人停止呼吸。
「我,好喜欢你叫我名字。」她呼出最后一口气,「夫君,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她停止了心跳、呼吸。身体渐渐乾枯、化為粉尘。只剩下她生前穿著的十二重唐衣,碎裂的华服悲愴散落。
窒息片刻,明峰发出尖锐的哀号。这声哀号几乎划破天际,让听到的人悚然,继而不由自主的泣涕。
李嘉抱伤赶来,他在王宫附近被行刺,正好看到濒临疯狂的明峰让麒麟架著要回去。
「别担心,我们没逃。」麒麟瘫瘫手,「但我的小徒需要照顾一下……你不介意我们先走吧?」
李嘉摇摇头,懊恼得几乎吐血。他手腕的伤没有好好处理,鲜血濡溼了草草包扎的绷带。
「……我该怎麼跟王上交代呢?」向来精明的他茫然了。
「相信我,他在也不会让情形好一点。」
麒麟架著不住狂吼的明峰往外走,「别叫了!我耳朵快聋了!什麼鬼命,我还得照顾你?你不知道当徒弟的伺候师父才对?怎麼变成我服侍你……」
看著明峰挣扎不已,麒麟火都上来了,一记俐落的手刀让他瘫软下来,在瞠目以对的李嘉面前,非常自然的将明峰扛起来。
麒麟耸耸肩,「镇静剂。」不过她下的剂量似乎重了点……明峰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等他清醒蕙娘才鬆口气。
主子,你也不衡量一下自己的力道多兇猛,差点就杀了自己弟子了。
面对蕙娘责怪的眼神,麒麟飘忽的看著旁边,「……他皮厚,挺得住的。」
「主子!」
明峰还是愣愣的。躺了三天,他做了许多许多梦。
「……我饿了。」他开口说话,「真的很饿,蕙娘,有没有什麼吃的……」
他据案大嚼,认真的程度不下於麒麟。然后他沉默了许多天,望著被他紧紧抓在手裡带回来的,罗纱的残服。
蕙娘非常忧心。她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在生离的苦痛中熬过多年。她完全明白情伤的蚀骨,而明峰更惨一点,他经歷的是永远分离的死别。
但默默的观察他,他却每天很努力的吃饭,看书,也没有拒绝魔王安排给他的老师。除了偶尔抱著罗纱的残服发呆,就只是非常沉默。
边陲的战事比想像中艰苦许多,魔王短时间内还没有归来的跡象。若是想逃走,不就该利用这个时候吗?但是麒麟不在乎,明峰又只顾沉默,似乎只有蕙娘一个人在乾著急。
终於有一天,明峰开口了,「麒麟。」
「安怎?」低头玩著笔记型电脑的麒麟漫应著,依旧是那样的懒洋洋。
说不定她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总给他安定感。「等魔王回来,我想当面拒绝他。我不要当什麼皇储,我想回人间去。」
麒麟终於抬起头,眼中充满兴味。「哦?你下定决心了?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吗?」
他有点不安,动了一下。「麒麟,我是个普通人,过去是,未来也是。而且……」他喉间有著一丝丝哽咽的苦味,「而且我看过她临终前的幻梦。」
真实的几乎可以触碰。这位美丽琴姬最大的希望和梦想居然平凡得这样虚幻。「我想,我会很珍惜我的生命,很珍惜……她的梦。我想回到人间,寻找她梦想中的田园,将她安葬……」他望著怀抱裡冰冷的、染血的残服,「反正我也不是第一个立衣冠塚的。」
「……魔族没有可凭弔的遗体和可转生的魂魄。」麒麟支著颐,啜了一小口水果酒。
「有,她有的。」明峰急著说,
「她的梦想还在我心裡,她也永远还在……还在我心裡。我永远不会忘记,是她救了我,让我活下去。我也不会忘记,在我几乎崩溃的时候,她忍死对我说了那些话……让我可以面对自己的杀人罪行……只要我还记得她,她就在,她永远都在。」
麒麟端详著她心爱的徒儿,发现他成熟了一点点。说不定他会走在我前面。麒麟微笑著垂下眼瞼。她的徒儿,会成為更為伟大的禁咒师。
「你若对魔王当面这麼说,你可能会被他关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没关係,这我想过了。」
「回到人间也不见得安全……」麒麟沉吟著,「红十字会本来就是神族的走狗,搞个不好,一跟红十字会联繫,他们会巴不得把你五花大绑献出去。」
「这也没办法,我就是一个人类,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明峰顽固的回答,「随便他们想怎麼样,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
「哎呀,这样我就不能对别人骄傲,我的弟子是大魔王或天帝,我丧失了好大的靠山呀。」麒麟嘆气,「好吧,我们走吧。」
啊?说走就走?明峰张大眼睛。那你滞留在这儿这麼久,该不会為了喝酒吃饭看漫画吧?
「只是眾多原因之一……」麒麟含含糊糊的回答。「但是要走,总也要走得光明正大,不是吗?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托老的『精灵宝钻』完稿得太慢了。」
「……你等著看?」明峰张大嘴巴。
「呃,我也喜欢看,但没有到入迷的地步。」她眼神飘开来,「真正迷到不行的是舒祈。」
跟管理者又有什麼关係?明峰一整个迷糊了。「……管理者跟精灵宝钻和我们逃走的事情有什麼关係?」
「这说起来很复杂啦。」麒麟埋首继续玩她的电脑,「等魔王回来,你就知道了。」
明峰瞪著他的师父,突然有强烈不祥的预感。他当初若乖乖留在红十字会就好了……
第六章 逃亡
风尘僕僕的魔王满面风霜,匆匆的走向麒麟的宫室,一面听著李嘉的报告。
「……所以说,直到最后,罗纱还是没有吞下祕药?」他的心隐隐作痛,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他可以信赖的人。
「王上,她被腰斩。」李嘉垂下了头。
「腰斩……」魔王神情不变,却暗暗咬紧了牙。即使是颇有道行的魔族遭此巨伤,就算抢得回一条命,也得百年的修养。罗纱病到这种地步,连寻常小伤都癒合不了,何况腰斩?哪怕是禁忌的祕药也救不了。
「刺客呢?」他匆匆走著,「可查清来自什麼势力?祕药是否到他们手上?」一个也别想活。他的心裡烧著怒火,伤害他的人,一个也不要想能走脱。他城府深沉,很少断然发怒。但惹怒了他,他从来不留情。英明和残酷是他治理魔界这麼多年的手段。
「找不到祕药的下落,应该是让残存的刺客带走了。」李嘉踌躇了一会儿,「很侥倖找到一个活著的刺客……其他都让少年真人的狂信者式神杀了。」
身為魔族,他依旧被那片残酷的飘著尸块的血海给震慑住。虽然与神族分道扬鑣数万年,但他们这群保有神智清明的魔族残存著神族的优雅和文明。这样惨无人道的虐杀,只有异常者才办得到。肉块、内臟,撕扯得到处都是,像是个屠宰场。
他找到的唯一活口叠在数层尸体(或尸块)之下,四肢粉碎,身体像是被马车碾过,肚破肠流。其实已经死了大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