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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水昏昏地望着他:“兹事体大……皇上……记住了皇上……”
锦衣卫那头:“记住了。”
杨金水:“今晚……就在今晚,要记住了……”
锦衣卫那头:“记住了。”答着他又望向赵贞吉:“安排人送公公回去吧。”
赵贞吉点了下头:“来人。”
当值的书办立刻进来了。
赵贞吉:“用软轿送杨公公回织造局。”
当值书办:“晓得。”答着立刻过去躬下了腰,那个锦衣卫把杨金水扶着贴在他背上。
当值书办背着杨金水走了出去。
两个锦衣卫留下了,一齐望着赵贞吉。
赵贞吉也望着他们:“二位钦差,你们说怎么办?”
锦衣卫那头:“难办。”
赵贞吉:“难办也得办。二位是宫里直接派来的,办这样的事有阅历,你们应该替我出个主意。”
锦衣卫那头:“郑泌昌何茂才是不能留了。”
赵贞吉:“杀他灭口?”
锦衣卫那头:“两个这么大的钦犯谁敢杀人灭口。我说的不能留,是不能留在浙江了。”
赵贞吉望着他。
锦衣卫那头:“赵中丞点一队兵,我们也派两个弟兄,连夜把他们槛送京师。”
赵贞吉又想了想,毅然答道:“我不能这样做。圣旨是叫我审他们,没有叫我把他们槛送京师。”
锦衣卫那头:“那要是真出现杨公公担心的结果,赵大人,那时我们都交不了差。”
赵贞吉:“我可以把他们另外拘押在一个地方,这几天暂不审问。二位可以立刻把情形急递呈报宫里。朝廷有旨意,我才能把他们槛送京师。”
两个锦衣卫用目光商量了少顷,锦衣卫那头:“那好。我们今晚就向宫里呈急递。赵大人不能让那个海瑞再审讯钦犯。”
好好地出去,却被抬着回来,一时间随从太监和那四个太监都来了,把杨金水从软轿上平平地抬着,一步一步挪送到那张紫檀大榻上。
胖太监立刻又走到了吊扇绳头前拉起了绳子,四扇吊扇扇动起来。
“风!”杨金水躺在榻上睁开了眼,奇怪地只说着这一个字,“风,风……”
胖太监把动作加快了,四扇吊扇扇起的风更大了。
杨金水两眼睁得好大,偏又说不出其他话来,依然只说着:“风……”
随从太监立刻明白了,对胖太监:“停了!干爹怕风。”
胖太监连忙撒手,果然杨金水平静些了。
高太监悄悄在随从太监耳边说道:“师兄,请郎中吧?”
这句话杨金水偏听到了,听到后自己也能说出话来了:“想我死吗?”
几个太监都是一愣,吓得全无了主张。还是那个随从太监凑了过去:“干爹,儿子们都想你老活一百岁呢。”
杨金水两眼却望着上方:“想把我也拖进去死,我且死不了呢!”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然后又都望向了随从太监。
随从太监已看出他神志有些不清了,凑上去带着念咒般的声调说道:“想我们死的人还没生下来呢。咱干爹是老祖宗的人是万岁爷的人,诸神呵护,且不怕呢。”
杨金水两眼慢慢从上方移过来望向了随从太监,非常赏识地说道:“说得好!还有,你就是我的护国大将军。还有他们,都是总兵参将!”
这是真疯了。几个太监又害怕,又有些兴奋,一个个纷纷点头:“干爹说得对!我们都是干爹护驾的将军。”
随从太监贴在他耳边:“干爹,有我们护驾,你老且安心睡一觉。好不好?”
杨金水像是在点头,眼睛慢慢闭上了。
那四个太监都没了主意,又不敢走,全望着随从太监。
随从太监向他们招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四个太监都像猫一样走到门边。
随从太监十分轻声地对那个高个子太监说道:“你,立刻去敬一堂把陈大夫请来。”
高个子太监点了下头,几步便消失在门外。
随从太监又对着另外三个太监,没再说话,只是望着一个人指着一个地方,再望着一个人指着另一个地方。
三个太监蹑手蹑脚走到他指定的地方站好了。
随从太监自己走到杨金水的榻边,在大榻底下那条紫檀踏凳上坐了下来。
天亮前,外面格外的黑,热了好些天,这时偏起风了,从门外,从窗外刮了进来。
随从太监连忙用手势叫两个太监去关门窗。
“死了!”突然杨金水叫了一声,把几个太监吓得都是一跳。
“死了!可死了!”杨金水坐了起来,两眼昏昏地四处张望。
随从太监连忙捏着他一只手:“没有谁死。干爹,没有谁死。”
“死了!”杨金水盯着他,“郑泌昌何茂才全死了!”
随从太监一愣,不知如何答话了。
杨金水死死地盯着他:“刚才,就是刚才,他们都来了……你就没看见?”
随从太监有些明白了,只好唬弄答道:“好像是……你们都看见了吗?”
那个瘦太监有些机灵:“我看见了,在门口不敢进来……”
杨金水的目光转盯向了他,接着又昏昏地望着门:“不对,进来了,就站在我面前……”
随从太监只好唬到底了:“是。来了,被儿子们赶出去了。”
“赶得好,赶得好!给我都赶出去!”杨金水把随从太监的手捏得好紧。
随从太监:“是!干爹放心,来一个儿子们赶一个!”边说边扶着他又躺下。
杨金水:“不怕,不怕。我们怕过谁……”
躺在那里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睁得好大!让旁边的太监看着心里发毛。
第十八章
东方一白,窗户便亮了。赵贞吉知道这已过了寅时正了,搁下了笔,站起来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接着吩咐门外:“官服侍候。”
两个随从是他从南京带来的,侍候起居已然如影随形,早已一个端着洗脸的清水,一个捧着官服候在门外,闻声走了进来。
第一件事是梳头。端水的那个随从将水盆搁上洗脸架,立刻搬过来一把椅子,摆在架前,赵贞吉走到椅子前坐下,那随从在后面轻轻解开了他束发上的飘带,满头长发便披了下来。随从拿出一把篦子从前往后替他轻轻地梳下来,然后一只手从脑后捋到发根一握,将长发提了上去,又拿篦子从后面往头顶梳理,梳上去后篦子便定在发根的稍上处,然后一手提着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在发根处绕过,拽着一端,用嘴咬着另一端,穿过去手一紧,然后双手将发带系好了结,再取下篦子绕着束发盘旋,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再用一根发带细细系上,插上一根玉簪。
赵贞吉站起了,走到洗脸架边,拿起了面巾,却突然说道:“进来说吧。”
原来他早发现了送杨金水那个书办已经站在门边,只是见他梳头不敢打扰。这时听他一说才轻步走了进来,站在他的身侧:“禀中丞大人,杨公公疯了……”
脸才洗了一半,赵贞吉的手停在那里,转过头望向那书办:“你说什么?”
那书办:“回中丞大人,杨公公昨夜回去便疯了。”
赵贞吉两眼紧紧地盯着那书办:“你亲眼看见了?”
那书办:“没有看见,但小人知道他疯了。”
“你怎么知道他疯了?”赵贞吉的声音有些严厉了。
那书办四十来岁,显然在衙门混久了,此时竟丝毫不慌,从容答道:“回中丞,小人送杨公公到了织造局便在那里等回音。后来杨公公贴身的高太监急着出来了,告诉小的,他要赶去敬一堂请大夫。说是杨公公疯了,尽说些吓人的话。”
赵贞吉:“都说了些什么吓人的话?”
那书办:“回中丞,那太监没说。”
赵贞吉不再问了,把面巾放在脸盆里慢慢地搓着,好久才拧干了,抖开,慢慢地擦着脸。
两个随从都屏着气一声也不敢吭。那书办仍然十分笃定地站在那里。
“海知县和王知县到了吗?”赵贞吉手里还拿着面巾又突然问道。
那书办:“回中丞大人,已经到了,正在大堂等中丞。”
赵贞吉:“请他们到这里来见。”
那书办:“回中丞,不是还要在大堂先拜圣旨吗?”
赵贞吉的脸陡地沉下了,立刻对门外叫道:“谁是今早当值的书办?”
立刻进来了另一个书办:“回中丞大人,小人今早当值。”
赵贞吉对进来的那个书办吩咐道:“办两件事。第一件,给这个姓王的书办把这个月的禄米结了,叫他今天就离开巡抚衙门,不再录用。”
那个书办一怔。
赵贞吉:“你是不是也要反问我为什么?”
那书办立刻答道:“不敢。是。”
那个姓王的书办这才省过来,扑通跪下了:“中丞大人,小人犯什么过错了,大人要开小人的缺?”
赵贞吉不理他,而是对后进来的那个书办吩咐道:“传我的话,告诉衙门里所有当差的人,今后,我吩咐的事凡是敢反问的,立刻开缺,不再录用。”
那书办一凛,低声答道:“是。”
那个姓王的书办这时才明白了自己开缺的原因,站了起来,赌气便往外面走去。
“站住。”赵贞吉低喝了一声。
姓王的那书办站住了。
赵贞吉对后进来的那个书办又吩咐道:“再通告下去,今后凡有不敬上官者,杖一十,罚掉当月禄米。”说到这里转对身旁的随从:“把这个姓王的带出去杖一十,当月禄米也不必发给他了。”
那随从应得十分响亮:“是!”接着走到那个姓王的书办身边:“跟我走吧。”
那个姓王的书办这才害怕了,兀自赖在那里,那随从拉住他的手:“走!”
“再告诉他。”赵贞吉又喊住了他们,“衙门里的事要敢在外面说一个字,立刻拿办!”
那随从大声答道:“是!”一把拽着那个姓王的书办走了出去。
后来的那个书办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低头站在那里等着赵贞吉吩咐第二件事。
赵贞吉:“去大堂,请海知县王知县到这里来。”
那书办:“是。”立刻退了出去。
签押房只剩下那个捧官服的随从还站在那里。
赵贞吉:“不换官服了。把这盆水端出去倒掉,换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