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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号!”这时那边传来大声的宣号声,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哄闹。齐大柱这边的人目光又被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胡震验完了第一个女人手里的数字,刚宣读完号码,士兵这一排的十七号提着枪在哄闹声中走向那个女人,离她还有一丈便停住了,向那女人伸出了手中长枪的枪杆,那个女人低下了头,不知所措。
胡震:“捏着枪柄。”
那女人这才怯生生地捏住了那个士兵伸过来的枪柄,被他牵着向对面走去。
胡震接着念第二个号码:“九号!”
又是一阵哄闹,第九个士兵提着枪走过去了。
齐大柱他们这些人都看得懵了。
胡震的念号声不断传来,兵士们的哄闹声也不断传来。
看到齐大柱这些人的神态,戚继光笑了:“倭寇作孽,这些女人都无家可归了,正好我们好多弟兄都打着单身,逼出来的办法,也算是功德吧。”
齐大柱佩服之情油然而生:“都说铁打的戚家军,小民今天算是看到了。”
戚继光的笑容突然敛了,面色一沉:“这里不是什么戚家军,你也已经不是什么小民了。”
齐大柱怔在那里。
戚继光大声地命令道:“点一点,看你这些弟兄有多少愿意留下来,编成一队,我再给你调些老兵来,就归你管。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百户长!”
“是。”齐大柱这时竟有些腼腆,这一声答得便有些不响。
戚继光:“大声点。”
“是!”齐大柱这一声十分响亮。
戚继光的脸这时十分冷峻:“进了台州卫军营,一切就得按军规行事。还有,以后不许再说自己是什么戚家军。我大明所有的军营都是朝廷的军营,不是哪一家的军营!明白吗?”
齐大柱一凛,肃然答道:“是!”
戚继光:“你的弟兄们先在这里歇息,有人会安排他们吃饭编队。你先跟我去见个人。”
齐大柱:“是。”
戚继光带着齐大柱向山岭那边走去。
“等一等!”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大声的呼叫。戚继光和齐大柱都站住了。
一个女人向他们奔跑过来,竟是那个不愿拈阄,脸上有一条刀痕的女人。
齐大柱心里猛地有了感觉,紧望着那个跑来的女人。
那女人跑过来后却没有看他,径直在戚继光面前跪下了,高高地抬起了头:“你就是戚将军吧?”
戚继光:“是。你有什么事?”
“我要跟这个男人!请戚将军做主。”那女人石破天惊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在地上磕了个头。
戚继光有些纳闷:“你要跟哪个男人?”
那女人又抬起了头,看着戚继光:“就是将军身边这个男人!”
齐大柱一震,眼睛大睁着望向那个女人。那女人却没有看他,还在紧紧地盯着戚继光。
戚继光慢慢望向齐大柱,又望向那个女人:“你说的是他?”
那女人:“就是他!”
戚继光:“为什么?”
那女人:“他帮我杀了杀我全家的倭寇!”
戚继光:“你要报恩?”
那女人:“是。”
“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妻室。”戚继光说着望向齐大柱。
“他有没有妻室都不紧要。”那女人抢着大声答道。
这样的事戚继光也是头一回遇到,心觉有趣,毕竟贸然,便又望向齐大柱,再望向那女人:“你知道他愿不愿要你?”
那女人好坚决:“我跟着他就是。”
戚继光倒被她的态度打动了,定定地望着齐大柱。
齐大柱反倒低下了头。
戚继光对那女人说道:“你先到那边等着。”
那女人磕了个头,静静地站起又静静地向齐大柱的兄弟们那群人走去,始终没看齐大柱一眼。
齐大柱那些弟兄们站在那里早就看懵了,无数双目光这时都望着这个静静走来的女人。
那女人走到离他们约一丈处便自己在沙滩上坐了下来。
戚继光带着齐大柱继续向山岭那边走去:“你有妻室吗?”
齐大柱:“原来有,去年生孩子,难产,母子都没保住。”
“哦。”戚继光不禁又望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大步向前走去。齐大柱默默地跟上他的步伐,走进了一片树林。
“禀部堂,属下把他带来了。”戚继光单腿跪了下去。
齐大柱站在那里有些懵。前方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的那人又黑又瘦并不起眼。而赫赫有名的戚将军正是冲着那人跪了下去。
戚继光又站起了,对着齐大柱:“这就是当初放过你的胡部堂。快来拜见。”
齐大柱惊了,这才知道此人便是浙直总督胡宗宪,立刻双腿跪了下去:“小民齐大柱拜见胡部堂!”
胡宗宪浅浅一笑:“是海知县派你们来的?”
齐大柱:“回部堂大人,是。”
胡宗宪:“这次你们立了功。”
齐大柱:“回部堂大人,应该的。”
胡宗宪:“你们没有拿朝廷的军饷,谈不上应该。”
齐大柱抬起了头:“当初要不是部堂大人放了我们,后来要不是海知县救了我们,我们已经死了几回了。能为朝廷出点力,当然是应该的。”
胡宗宪望向了戚继光:“听到了吗?百姓并不知道什么是朝廷。他们心里的朝廷就是我们这些官。”
戚继光肃然动容:“属下明白。”
胡宗宪又问戚继光:“他们答应留下了吗?”
戚继光:“回部堂,他答应了,有些人愿意跟他留下,有些人要回去。”
胡宗宪慢慢站起了:“把军报写好了,给他们记头功,其他的按功保举,我今晚就向兵部呈报。”
戚继光:“是。”
“起来吧。”胡宗宪又望向了齐大柱。
齐大柱这才站了起来。
胡宗宪:“你现在虽然是官军了,打这一仗还是义民所为。我没有别的赏你,送你这把剑吧。”说着解下了腰间的那把剑递了过去。
齐大柱呆呆地站着,没敢伸手去接宝剑。
戚继光也有些意外:“部堂,这可是你在兵部时就用过的剑,怎么能送人?”
胡宗宪:“我带着它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了,不如送给他多杀几个倭寇吧。”
什么叫“没有多大的用处”?为官无非进退二字,戚继光立刻感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退志,而且是那种无奈的退志,心里便觉一酸,看见胡宗宪双手把剑还递在那里,连忙低声对齐大柱:“快接过来!”
齐大柱又跪下了,双手举起接过了那把宝剑。
胡宗宪开始向山岭那边走去,亲兵队长和亲兵们牵着马立刻跟去。
戚继光深揖下去:“送部堂!”
胡宗宪又站住了,回过头来,齐大柱这时捧着宝剑还跪在那里正望着他。
胡宗宪:“托你们那些回去的弟兄带句话,感谢海知县。”
齐大柱大声应道:“是!”
天色渐渐暗了,胡宗宪和他的亲兵们消失在黑黑的树林深处。
海瑞赶到杭州馆驿已是亥时。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相隔数月,这次进来驿丞驿卒的态度却大不相同。驿丞亲自举着灯,驿卒在后面替他牵着马走进了院门。
“王知县到了吗?”海瑞一进门便大声问道。
“敢不先到?”王用汲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院里,还是那副笑容,望着海瑞。
一个在淳安,一个在建德,比邻之县,可几个月就是没能见面。海瑞见到他顿感春风习习扑面而来,立刻走了过去:“你总是比我腿快。”
王用汲:“我比你近,地利而已,地利而已。”
“住哪里?”海瑞问王用汲。
驿丞立刻接言:“给二位老爷安排了东院大房。王老爷说一定要住你们原来住过的那两间,小的只好从命。若是嫌办公事不便,还可以调。”
“原来的好!就住我们上回那两间。”海瑞大声赞同说。
可一进门,海瑞就感觉不对,这是原来那间房吗?
——房梁上吊着灯,房角上坐着灯,书案上摆着灯,大放光明!房间确还是那个房间,摆设却全换了,一色的黄花梨家具,书案也大了许多,上面的纸笔墨砚显见都是上品,摆得整整齐齐。桌子上,茶几上的茶具也都换成了上等的细瓷,而且还摆有花瓶、古玩。
海瑞站在房子中间,上下左右扫了一眼。
驿丞站在他身边,指着房门边那架黄花梨洗脸架:“海老爷先洗把脸,待后让他们伺候你老沐个浴。看还缺什么,我再派人给你老送来。”
海瑞这才看到,房门边的洗脸架上还摆着一只白云铜面盆,已装好清水,一块雪白的淞江棉布脸帕一半搭在水里,一半搭在盆边。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慢慢望向那驿丞。
王用汲站在另一边鬼笑,他知道,驿丞立刻要碰一鼻子灰了。
“点这么多灯干什么!”海瑞果然一开口便给他一钉子,“还有这些花瓶之类!我们是来办公事的。桌上留一盏灯,其他没用的东西都拿走。”
那驿丞立刻窘在那里:“海老爷,你老和王老爷虽还在知县任上,这回可是奉旨办差。我们是按规制接待。”
海瑞:“什么规制?《大明会典》上有这个规制吗?”
那驿丞只好望向了王用汲。
王用汲:“恭敬不如从命。你们就按海老爷自己的意思办吧。”
驿丞只好对外面的驿卒喊道:“取叉子来,把房梁上的灯还有座灯都熄了。把花瓶古玩都搬出去。”
立刻进来两个驿卒,一个拿着一根好长的竿叉便去叉吊在房梁上的灯,另一个便去取摆在各处的花瓶古玩。
王用汲对海瑞说道:“先擦把脸吧。让他们干,去我房间坐坐。”
“不擦了。”海瑞说着便招王用汲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又对那驿丞说道,“一百两一匹的淞江棉布用来做脸帕,你们也太阔气了。换了,我只用麻的。”
边说着,就到了王用汲的客房门口,一推开门,海瑞便又是那副不想进去的样子。
——王用汲的房间和海瑞刚才的房间是完全一样的规格和摆设。
“算了。我还是到院子外边站站吧。”海瑞说着便走。
王用汲一把拉住了他,仍然笑着:“你不愿意过好日子,还不许人家舒服点?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海瑞:“好大的人情。润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