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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翰文站脑子里显然是一片空白,他把目光慢慢转盯向沈一石那管事:“你刚才说所有的作坊还能织多少天?”
“二十天。”那管事惧怯地望了高翰文一眼,看见他锐利的目光连忙又低下了头,“因为库存的生丝就够织二十天。”
高翰文:“二十天能织多少丝绸?”
那管事:“一共能织一万零九百六十匹。”
“一万零九百六十匹?”高翰文的声音震颤了,接着大声喝问,“库存的丝绸呢?你们绸缎行的库存丝绸还有多少?”
“一百多家绸缎行一共只有库存丝绸一百匹?!”高翰文的目光像两把刀直刺向那个管事。
那管事:“就、就一百匹……”
高翰文的脸也白了:“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立刻查抄库房!”
大厅外的士兵一齐跑了进来。
管事颤抖着手打开了库房的锁,高翰文一脚便踹开了库房门率先走了进去。四个锦衣卫对望了一眼跟着走了进去。士兵们都紧张地守在门外。
库房内,高翰文的背影定定地立在那里。
四个锦衣卫站在门边,也都一声不吭。
整个库房只有一排排空空的木架,哪见一匹丝绸!
高翰文慢慢转过了身子,望向四个锦衣卫。
四个锦衣卫也静静地望着他。
高翰文的声音透着悲愤:“前方几千将士正在和几万倭寇血战,现在我们却拿不出军需接济他们……”说到这里高翰文的眼中竟闪出了泪花。
四个锦衣卫也有些动容了。
高翰文:“沈一石的账册哪里去了?家财哪里去了?织造局和浙江官府难逃其咎!不追查,愧对朝廷,愧对前方将士,愧对受难的百姓!”
四个锦衣卫对望了一眼,锦衣卫那头儿:“该怎么办?高大人说吧。”
高翰文:“立刻追查!”
锦衣卫那头:“怎么追查?”
高翰文:“沈一石的账册和财产织造局还有巡抚衙门应该知道!你们去织造局追查,我去巡抚衙门追查!”
锦衣卫那头沉吟了片刻:“这是我们的职责。就按高大人说的去办。”
高翰文大步走了出去。
四个锦衣卫又都对望了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一本一本账册扔向大火之中。
事关身家性命,虽是大六月的天,却不能叫底下人帮忙,郑泌昌何茂才只好亲自动手,把四大箱账册,翻开一本看了扔到火里,又翻开一本看了扔到火里。这样一本一本烧着,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账册还剩下好些没有烧完,日晒火烤,汗也不知道流了几身,烟灰粘着汗,二人的脸也都黑了,只剩下两只昏昏的眼还看得清楚。
就在这时,后院紧闭着的门传来了敲击声。
“谁!”何茂才一声喝问。
门外传来了回答声:“禀大人,高知府来了,坐在二堂,说一定要见中丞大人。”
郑泌昌何茂才两张黑脸上的眼珠子对望了一下。
郑泌昌:“告诉他,我不在!”
门外那声音:“小的这样说了,他就是不走,还说要到后院来见大人。”
何茂才急了:“挡住!给老子挡住!谁让他进来,就砍谁的头!”
“是!”门外应了一声。
“人家都是搬起石头打人,我们这个小阁老偏偏搬起石头砸自己。”何茂才将一本账册扔进火里,兀自恨恨地说道,“要不是派来这个姓高的,怎么会扯出后面这些事!实在逼得走投无路,我他妈的自己请罪,把所有的人都供了!”
郑泌昌本来年岁就大了,外火内火一直交相攻着,早就有些扛不住了。现在听报高翰文在外面逼,何茂才又这样浑,突然间便天旋地转起来,一个念头想叫何茂才来扶住自己,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何、何……”
“我什么我?”何茂才又拿起了一本账册,兀自恨声不断,“真通了天,我们是一条命,他们也是一条命,大不了一起砍头!”说着将这本账册又扔进了火里,转身再拿账册时才发现,郑泌昌已经躺在地上。
何茂才这才一惊,蹲下去一把扶坐起郑泌昌,发现他牙关紧闭,像个死人,不禁也急了,嚷了起来:“祖宗!这个时候你可千万死不得!”半抱半拖,把他向后堂屋檐下搬去。
拖到了后堂屋檐下阴凉处,何茂才把郑泌昌挨着墙放倒了下来,急忙站起向院门奔去,才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折了回来,顾自恨声连连:“倒血霉了!真他妈的倒了血霉了!”骂着又在郑泌昌身边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指猛掐他的人中:“祖宗,姓高的就坐在外面,我们现在也不能出去,你再挺一挺!”
远离了火,人到了阴处,又被何茂才把人中一掐,郑泌昌还真缓过来了,慢慢睁开了眼:“莫管我,赶紧、赶紧烧账……”
“我去烧。可你有病也得挺着。”何茂才见他醒来便又不急了,却盯着他,“这个时候你告病我可不会一个人去扛!”
郑泌昌:“我告病……你扛得住吗……快去烧吧……”
“这还差不多。”何茂才站了起来,又向那堆火走去。
郑泌昌和何茂才万万没有想到,在杨金水家里还有同样四口木箱,装着沈一石二十年来所有的账册!
杨金水和四个锦衣卫围坐在那四口木箱前一片沉默着。
锦衣卫那头终于开口了:“杨公公,沈一石这些账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哪些该送上去,哪些该销毁,你老还是拿个主意吧。”
“不能看,更不能销毁。”杨金水开口了,“瞒天瞒地,我也不能瞒皇上,不能瞒老祖宗!这四箱账册里记着二十年沈一石为织造局给宫里上供的丝绸账目,也记着沈一石给历任浙江官府包括给郑泌昌何茂才行贿的账目。一定要送到宫里,交给老祖宗,让皇上知道。”
锦衣卫那头:“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把郑泌昌何茂才抓了起来!”
杨金水:“还不能抓。”
锦衣卫那头:“为什么?”
杨金水:“他们都是严阁老和小阁老的人,朝局弄成这个样子,二严会不会倒,皇上和老祖宗还没有亮底牌,现在抓他们一牵扯到上面就会打乱了皇上和老祖宗的韬略。把这些账册呈上去,皇上看了自有圣裁。那时候说抓谁,我们再抓谁。”
锦衣卫那头:“明白了。可这一次抄家抄成这样的结果,前方的军饷怎么办?总得给朝廷一个说法。”
杨金水:“这也是先不抓郑泌昌何茂才的原因之一。这几年郑泌昌何茂才还有浙江官府的那些人都没有少贪,把筹募军饷的事压给他们,想活命他们就得自己拿刀子割自己的肉,从家里拿出些军饷来。至于怎么给上面一个交代,只有一个办法——抓高翰文,先去顶罪!”
锦衣卫那头:“抓他?什么罪名?”
杨金水:“办案不力,致使钦犯自杀账目销毁,大量赃款下落不明。”
“郑泌昌何茂才就这样放过他们?”锦衣卫那头显然有些不平。
杨金水:“放过他们?要是连他们都可以放过,我大明朝就没有天理了。现在不抓他们,就是要逼他们把平时贪墨的钱吐些出来。”
锦衣卫那头:“明白了。高翰文什么时候抓?”
杨金水:“现在不能抓。你们这就去跟他说,让他先把抄没沈一石的家财立刻送到胡部堂的大营去。趁这个空,我们今天就把这里的事八百里加急奏到宫里去。旨意也会很快下来。旨意一到,我们再抓人。”
广袤无边的群山,草树浓密,三面环绕着方圆数里宽阔的海滩,海湾的海面上停靠着数十艘倭寇的战船。
最大的那艘倭船的船板上捆绑着被掳掠来的大明百姓。无分男女都被脱掉了上衣,在光天化日下暴晒!青壮男人都用铁链锁着,女人则是用一根长绳套住了每个人的左臂,串成一行,这时正被倭寇驱赶着跪擦船板。
一个倭寇头目坐在翘起的船首上,两眼既凶且淫地在一个个光着上身的女人胸前睃巡。突然,他站起来了,走到了那一排正在跪擦船板的女人面前。
女人们都吓得伏下了身子。
那倭寇头目揪住了一个女人的长发往上一提!
那女人的身子被拉直了,连忙用没有被套的右手掩住双乳!
那倭寇头目狞笑着,两个倭寇走了过来,解松了这个女人左臂上的套绳。倭寇头目揪住这女人的长发向船舱拖去。女人发出了长声的哭嚎!
其他的女人都伏在船板上发抖。
被铁链锁着的男人都闭上了眼睛。
那倭寇头目拖着女人的长发走近了船舱,就在这一刹那,一个被铁链锁着的男人突然跃起,用头向那倭寇头目撞去,可头离那倭寇头目还有一尺来远,他的身子便被铁链紧紧地扯住了。
倭寇头目站住了,望向那个男人。
那男人眼中射出怒火,紧盯着倭寇头目。
倭寇头目松开了女人的长发,倏地从腰间拔出了两把倭刀,同时砍去!
一把倭刀将那男人的头颅砍飞向大海,一把倭刀砍断了那男人身上的铁链!
从身腔里喷出的血溅向了船板,也溅向了那个倭寇头目!
倭寇头目脸上身上都是鲜血,却转对身边的两个倭寇(日语):“喂鱼!”
两个倭寇抬起了没有头颅的尸首,向大海扔去!
山的上空海的上空这时高悬着那轮白日,天空和海一样的湛蓝,不时有鸟群从大山里飞过来,盘旋在海面上寻觅海中的鱼食。尸首抛入海面溅起的浪花吸引了它们,一群鸟立刻俯冲下来。
就在倭船停泊对面那莽莽苍苍草木浓密的山里,一双双喷着怒火的目光这时正在望着他们这些禽兽!
这就是戚家军!两千人在龙山剿灭了一股倭寇便立刻奔赴这里,伏在大山中也已经两天两晚了,没有一个人动弹,每棵大树上栖息的鸟群都没有被一个人惊动。
戚继光背靠着一株大树,双手拄着那把宝剑,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无数双目光这时都望向了他,他两眼只望着前方,还是一动不动。
一个将官在地上慢慢爬着,爬到了他的身边,尽量凑近他的耳边,极低极轻地说道:“将军,有些弟兄断粮已经两天了,多数弟兄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戚继光没有看他,低声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