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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沈一石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芸娘我是绝不会再领回去了。公公在杭州一天她就伺候公公一天,公公回了宫,愿意带她走就带她走。不愿意带她走,我就准备一份嫁妆,让她挑个人嫁了。”
杨金水盯着他:“怎么?嫌她跟了我几年掉价了?”
沈一石立刻站了起来:“公公这样说,我沈一石更是无地自容了。”
杨金水:“你和我什么缘分?说高一点,你认我做干爹;说低一点,我认你做兄弟。告诉你吧,我这次一回来就让芸娘搬到外面屋子去住了。名分也给她定了,做我的干女儿。借这杯酒我们也把名分定了,你就做我的干女婿吧。”
沈一石原就湿了的眼睛这时盈出了泪水:“公公真不嫌弃,我这就拜了干爹吧。”说着撩起长衫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杨金水望着他:“你嫌弃她了?”
沈一石抹了把眼泪站了起来:“干爹领会错了,是她嫌弃我。”
杨金水:“不会吧?”
沈一石:“她怎么想我心里比公公明白。她是看上那个高翰文了。”
“怎么会?”杨金水一怔,“你们几年的交情,你还养着她一家子,就这回她见了那个什么高翰文一面,就看上别人了?”
沈一石:“芸娘本是个心高的人,跟着我,她心里憋屈。”
杨金水:“什么心高?秦淮河尽出这样的婊子!她要敢住着南京又想着北京,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沈一石:“公公!这几年她肯为了我伺候公公也不容易。念在这一点,您就真把她当女儿看吧。”
杨金水望着他,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哪,吃亏。面带权谋,心肝肠子都是软的。”
沈一石拿起水晶瓶给杨金水倒上了酒,双手递给杨金水,又给自己杯里倒上了酒,端了起来:“这么多年过来我也看空了。说句让干爹见怪的话,哪一天要是可以,我也愿意断了自己这条子孙根,随公公到宫里当差去。”
杨金水一愕:“怎么可以这样想!江南织造局这摊子事朝廷还得靠你。听干爹的,咱们过了这一坎,我向老祖宗说,给你请个正经的功名,管个盐厂铜矿,好好干下去,光宗耀祖。”
沈一石:“但愿能有那一天。”
杨金水:“怎么没有那一天?我今天就给老祖宗上个本,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清楚。谁有功,谁有过,老祖宗心里明白,皇上心里也明白。咱们把粮赈了,全为给万岁爷挽回面子。可改稻为桑还得搞,怎么搞,这团乱麻就让他们扯去。我给你露个风,锦衣卫的人已经来了,事情会一件一件去查。改稻为桑要是被他们搅黄了,郑泌昌何茂才这两个畜生,还有那个什么高翰文海瑞和王用汲,一个也跑不了!”
沈一石只是默默地听着。
第十二章
明朝的水陆两驿都十分通达,但水有水路,陆有陆路。车马走的都是陆驿,舟船才走水驿。可锦衣卫那四骑马,却是沿着新安江岸边的河堤向这里驰来。六月中旬的下晌,往年正是骄阳晒穗的时候,马在流汗,人也在流汗。
恰好是一处江流的拐弯处,又有几株大树遮掩,从这里已经能望到远处的码头。锦衣卫的头勒住了马,另外三个锦衣卫也勒住了马。四顶尖顶斗笠下,四双鹰一样的眼立刻望向了码头的江面。
沈一石那几十船粮食留在这里已有几天了,这时依然一字排开在江面上,桅杆上“织造局”的灯笼和“赈灾”的招贴也还挂在那里。更奇怪的是一袋袋粮仍然满满地装在船上。护船的兵却没了,只有一些衙役和船工懒懒地守在那里。
四个人有些诧异,对望了一眼,又往岸上望去。
原来站在沿岸一线省里派来护粮的兵也不见了,却摆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前像是都竖着一块牌子,每张桌子后都坐着一个人,每人都是一手举着伞,一手挥着扇,蔫蔫的,忒没精神。
四个人又向岸边的田野望去。
荒废的田野里几天之间搭起了无数的窝棚。到处是灾民,有些在窝棚里,有些在窝棚外,有些静静地坐着,有些静静地躺着。离窝棚不远,约十丈一处,还搭有十几座粥棚,每座粥棚里都有一只忒大的千人锅。一些孩童正拿着碗在那些粥棚间追跑。一些衙役挥着鞭子在那里吆喝着。
“不是说那个姓沈的把粮都赈了吗?怎么粮食都还在船上?”一个锦衣卫说道。
“是有些怪。”另一个锦衣卫说道。
“难怪把万岁爷和老祖宗都搞昏了。看样子,浙江这鬼地方真有名堂。”又一个锦衣卫跟着说道。
正在这时码头那边响起了钟声,窝棚里的人都涌出来了,分别向那些粥棚跑去。
锦衣卫那头:“你们几个在这里放马吃些水草。我先过去问问。记住,照商量好的,不要露了身份。”
另外三个锦衣卫:“明白。”
四个人都下了马。锦衣卫那头下了堤,从田野的水草间徒步向那些窝棚走去。
灾民都拿着碗排队去领粥了,窝棚里都空着,只偶尔有些老病还躺在那里,大约是有家人帮他们去领粥。
锦衣卫那头带着斗笠,穿的也是粗布衫子,脚下蹬的又是草鞋,凭借奔忙领粥的人群挡着,一路走到了窝棚间,也就没人在意。穿过一些窝棚,两只眼在斗笠下睃巡着,他看到一个老者坐在一处窝棚前正闭着眼在那里似笑非笑,便走了过去。
“老丈,放粥了你老还不去领?”锦衣卫那头挨着老丈蹲了下去。
那老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睁开了眼,却不望他,目光中满是警觉:“你是谁?你不是本地人?”
锦衣卫那头一诧,仔细端详着那老丈,这才发现老人是个睁眼瞎,连忙赔着笑说道:“我是做丝绸的客商,从北边来,听说贵地遭了灾,生丝便宜,想来买些。”
那老丈听他这一番介绍反而更加警觉,大声说道:“我不管你说从哪里来,你要是倭寇趁早赶快走了,这里可到处是官兵。”
锦衣卫那头:“你老误会了。我不是倭寇。要是倭寇,这里离海那么远,又到处有兵,我跑来找死吗?”
那老丈兀自不肯全信,翻着两眼,一副要叫人的样子。
锦衣卫那头接着说道:“要不你老叫当兵的过来,让他们盘查我。”
那老丈这才有些信了,脸色也好看了些:“你要不是倭寇也趁早走。前不久就有倭寇假扮客商到我们这里卖粮换丝绸,把我们好几十个人都拖累了,现在还关在牢里。这一向凡是有外乡人来买丝绸,见一个抓一个。”
“有这样的事?”锦衣卫那头露出诧异的样子,“那官府也要问清楚,总不成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好人。”
那老丈:“什么年头,还分青红皂白?我们被抓的那些人就都是老实巴交的桑户,也不问口供,也不过堂,省里一句话,第二天就要杀头。”
“你老刚才不是说关在牢里吗?”锦衣卫那头故意问道。
那老丈听他这样一问立刻来了精神:“也是老天有眼,来了个海老爷到我们淳安新任知县。那天是他老第一天上任,省里就叫他来监斩。来的时候还穿着便衣,几百个兵跟着,也不说话,也不答理人,一来就在大堂上坐着。拖到午时三刻突然要看案卷口供。省里的人拿不出口供和案卷,海老爷发了威,拿着一本《大明律》,愣是不肯杀人,把这些人从鬼门关拖回来了。”
锦衣卫那头:“一个知县敢这样和省里顶着干?”
那老丈犹自兴奋:“你们外乡人不知道,这个海老爷是太子派来的人。”
“哦。”锦衣卫那头拖长了声音,装出一副赞赏的声调,“你老眼睛看不见,却什么事都知道。”
那老丈有些得色:“看不见还不会听?”
锦衣卫那头:“这倒也是。看不见的人心里更明白些。江上这么多粮船又是怎么回事?”
那老丈感慨起来:“皇上还是好的,太子爷也是好的。这才派了个海老爷来给我们做主。江南织造局一定是奉了皇上和太子的密旨,叫他们帮海老爷的忙,这才给我们送来了粮,借给我们度灾荒。”
锦衣卫那头听他如此胡乱琢磨真忍不住笑了。
那老丈:“你不相信?”
锦衣卫那头立刻答道:“不是。我是说织造局既然把粮运来了,为什么还装在船里,不借给你们?”
那老丈:“不是不借,是我们现在不愿借。”
锦衣卫那头:“你们不是等着粮救命吗?怎么又不愿借了?”
那老丈:“官府说了,借了粮以后要把田都改种桑苗,大家伙儿便不愿借。”
锦衣卫那头:“听说种桑产丝比种粮卖的钱还多,为什么改种桑苗你们反倒不愿借?”
那老丈:“都六月半了,现在种桑苗,今年也收不了多少丝。到时候官府叫我们还粮,还不起,把我们的田收了去怎么办?”
锦衣卫那头:“这粮不是皇上借你们的吗?皇上不催你们还,谁敢催你们还?”
那老丈:“说是皇上借的,其实是那个大老板沈一石和省里的人抵不过我们海老爷,这才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借的。皇上离得这么远,到时候海老爷要是升官调走了,谁给我们做主。”
锦衣卫那头:“总不成你们跟官府就这样耗着?”
那老丈:“只要官府不逼我们改种桑苗我们便借。借了粮赶插秧苗,到十月收了稻,还一半还有一半,这个灾年便过去了。几十船粮都在江上,一日两顿,到时候便有粥喝,总不成还有谁敢把皇上运来的粮又都运回去。”
“我明白了。”锦衣卫那头站了起来。转身走了。
“你明白什么呀?”锦衣卫都走远了,那老丈还在兀自问着。
这几天最苦的要数田有禄了。一场惊吓刚刚过去,蒋千户徐千户走了,这么多灾民又来了。没有粮吃闹事,有了粮借给他们又不要。海知县偏叫自己在这里守着,一日两顿地施粥,下面什么结果也不知道。酷暑当头,忧急攻心,这时已然病了,一把大伞罩着,躺在竹椅上,眼是青的,脸是黑的。
那边正发着粥,一个衙头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赈粮的单子:“二老爷,这是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