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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走到门边,望着屋外的大雨,近乎吼道:“给了鼻子就上脸!不要忘了,你们家可是挑脚上架盖房子的出身!”
一连串的无明火,李妃已经感觉到裕王是在生自己的气了。可说出这样绝情轻蔑人的话,还是第一回。李妃开始懵在那里,接着泪水便禁不住在眼眶中打起转来,可也许是宠久了,也许本身性格就要强,这时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站在那里,不肯哭出来。
世子被吵醒了,在里屋发出了哭声,李妃转身便向里屋走去。
“站着!”裕王喝了一声,“我叫你走了吗?”
李妃又站住了:“王爷,世子醒了……”
裕王又把目光望向了屋外:“不要打量着生了个世子就有天大的功劳。再这样子不讲规矩,我明天就将世子过继到陈妃名下。你要是忘了,本王现在就提醒你,在裕王府里还有个正室,你只不过是个侧室。”
李妃的泪眼中闪出了惊惶,还有委屈。
裕王却不看她,一只手指向门外:“看见冯保了吗?连一个奴才都比你讲规矩!”
竟把自己和奴才连在一起了,李妃当时就像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了下来!可皇家的规矩这时也提醒了她,咬紧了嘴唇跪了下去,却依然是那种不服的声调:“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王爷不要气坏了身子。”
裕王更气了:“我气坏身子?笑话。”撂下这句话,袖子一甩,径直走了出去。
李妃怔怔地跪在那里,一任世子在里屋哭着,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徐阶等人到来的时候,裕王的心情仍然十分萎靡。
张居正带来了谭纶的一封信,心中详细说明了浙江的现状。等不及逐一去浏览,徐阶捧着信,高拱和张居正站在他身后,三人都屏着呼吸仔细地看着。
徐阶看得慢,高拱和张居正毕竟年轻,很快看完了,两人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透着兴奋。
“今天是十四,信是九日发出的。也不能用兵部的勘合,五天就送到了,这个谭纶还真难为他。”高拱也不管徐阶看没看完,便大声赞扬起谭纶来。
张居正望向了裕王,是那份急切地盼望君臣共喜的心情。却发现裕王并没他想象的那般兴奋,而是精神不振地坐在那里。便有些诧异,静静地站着。
徐阶这时才把信看完了,再老成,也禁不住露出了兴奋的神态:“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件通倭的假案,一件打着宫里的牌号贱买灾民田地玷污圣名的大案,有这两件事,严嵩和严世蕃要想脱身,这回也难了。”
高拱:“机不可失,立刻找几个御史上奏疏!”
三个人都望向裕王。裕王这时才把目光转向了他们,好久才答道:“严嵩严世蕃把持朝政都二十年了,两京一十三省他们的人不在少数。要真动他们也没这么容易……”
徐、高、张三人均是一怔,便都望着他等听下文。
说完这句话,裕王自己也怔了,这番话不正是前不久李妃说的吗?省悟过来,心里便好一阵不是滋味,沉默了,不再说下去。
“王爷说的是。”张居正接言了,“皇上真要动他们,总会有旨意。没有旨意,便是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这个时候我们还是观望一阵好。”
这话也竟和李妃说的话如出一辙!裕王不禁直望向张居正,审视着他。
“怎么?臣说错了吗?”张居正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了,问道。
“没、没有。你说得很对。”裕王答着,眼睛却望向了窗外。
徐阶和高拱也有些诧异了,对望了一眼,同时望向张居正,示意他将话说完。
张居正会意,望着裕王的背影接着说道:“我总有个感觉,打着宫里牌号去买灾民的田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真有这件事,一定便有好些颗人头落地。谁会这样做,谁在这样做?还有很大的变数深藏其间。这样波谲云诡的事在没有铁定之前,后发则制人,先发则很可能受制于人。”
徐阶和高拱对张居正这番看法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同时望向裕王。
裕王似乎在听,这时却无多大反应。
张居正:“王爷……”
“嗯。”裕王漫然应了一声,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咳了一声,正经了面孔,转向他们就在窗前那把椅子上坐下了:“张师傅鞭辟入里。高师傅刚才说的也对。现在不说,也得找几个御史先打招呼,把奏疏写好了备在那里,情形一明便递上去。”
徐阶、高拱、张居正又对望了一眼,知道裕王刚才虽然有些走神,他们的话还是都听进去了。
徐阶:“人一定要可靠。要是走漏了风声,可是你死我活的事。”
高拱:“这个自然。我手下现有一个人,都察院的御史,曾就铁矿和盐井的事参过中宫的太监,皇上都准了他的奏,狠办了几个人。这个人上奏疏比别人在皇上心目中有分量。”
徐阶:“谁?”
高拱:“邹应龙!”
“这个人行!”张居正立刻赞成,“浙江打着宫里的牌号买田的事一旦确定,就让邹应龙率先上疏。”
“就这样办,一定要密。”裕王说着,立刻感觉到门外有脚步声,连忙向门口望去。
门外果然很快传来了一个宫女的声音:“启、启禀王爷,李王妃要回娘家……”
裕王倏地站起了,几步走到门口,开了门:“你说什么?”
那宫女跪了下来:“禀王爷,王妃说她要回娘家,让她娘家将万岁爷赏的十万匹绢退还宫里。”
“莫名其妙!”裕王急了,“告诉王妃,在那里等着。我不来,不许走。”
那宫女:“是。”站了起来,连忙向里面方向走去。
徐高张这时好像才明白这位王爷为何刚才那一阵子总是心神不属,三人碰了一下目光。
徐阶:“王爷,这件事反正得从长计议。臣等先走了,什么时候有了新消息再商量不迟。”
裕王:“好吧。你们也多小心点。”
三人:“是。”
“你们走吧。”裕王显然是那副急于要见李妃的样子。
“这封信王爷可得收好了。”徐阶提醒着将谭纶那封信郑重地递给了他。
裕王这才匆忙接过那封信揣到怀里。
高拱在这方面没有徐阶也没有张居正心细,径直说道:“凡这类的信件最好交给李王妃收管。王妃心思明白,把得住。”
裕王不太耐烦了:“知道了,你们走吧。”
张居正连忙扯了一下高拱的衣袖,示意他赶快离开。
“卖了!”何茂才一反往日的暴跳如雷,坐在那里发愣,“我们被沈一石那狗日的给卖了……改稻为桑黄了……”
“现在不是改稻为桑的事了!”郑泌昌好像跟何茂才互换了个人,他则一反往日的阴沉,这时铁青着脸,大步来回走着,“改稻为桑搞不成,你我大不了罢官坐牢。要是关在淳安的那个井上十四郎捅出了我们的事,你和我都得诛灭九族!”
“那怎么办?”何茂才怔怔地望着郑泌昌。
郑泌昌:“赶快去,你亲自去,先把人犯押回来。”
何茂才:“胡宗宪都亲自派人去了,我也不准能把人押回来。”
郑泌昌:“只要胡宗宪本人不在,你一个按察使,管一省的刑名,要亲自提押人犯,谁敢拦你!”
何茂才:“那我现在就去。”
郑泌昌:“知道押回来后怎么办吗?”
何茂才这时镇定了些,想了想:“不能再让他活着。”
郑泌昌:“还有现在关在臬司衙门那十几个倭寇,一个都不能活着。”
“明白。”答着,何茂才就往门外走,走到门边又停下了,“改稻为桑的事不能就这样黄了。中丞,今年的几十万匹丝绸产不出来,朝廷还得追查,查到毁堤淹田的事,你我也不只是罢官坐牢……”
“我知道!”郑泌昌喝断了他,“都闹成这样了,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做。”
何茂才:“我去了淳安,你总不能就待在这里,得去想些办法把后面的事也开始做。”
郑泌昌:“你死了我还活得了吗?这个时候还起这些疑心!”
“不是起疑心。”何茂才还是赖在门口,“你有什么办法先告诉我点,我心里也好有底。”
郑泌昌真是无可奈何,狠狠地叹了口气:“那我就告诉你,我的办法是三条。”
“哪三条?”何茂才急问。
郑泌昌:“一条是绳子,一条是毒药,一条是钢刀!哪一条都能把我这条老命结果了。这你放心了吧?”
何茂才立刻折回到椅子边坐下了:“那我还去干什么。”
郑泌昌气得眼一黑,立刻天旋地转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茂才一惊,又起身奔了过去,扶着他:“中丞!中丞!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
好一阵子,郑泌昌才悠了过来,虚弱地说道:“听说杨公公已经回来了……你去淳安,我去找杨公公……这还不行?我的祖宗……”
何茂才:“您早告诉我不就行了,这是何苦?”
郑泌昌:“不能耽误了,快去……”
何茂才大声地对外喊道:“来人!”
一个书吏进来了,见状一惊:“中丞大人!”连忙奔过来扶着他。
何茂才站起了:“快去叫郎中。中丞,我走了!”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书吏扶郑泌昌在椅子上坐下,转身准备去叫郎中,被郑泌昌虚弱的声音唤住了。
“不用去叫郎中。我现在就去见杨公公。”
杨金水的卧室内摆上了一张好大的紫檀木圆桌,围着也就坐了五个人。上首坐的杨金水,左右坐着四条精壮的大汉,面孔硬硬的,都穿着过膝长的黑衣。从背后看去,每个人的肩都特别宽,腰上被带子一束又显得特别小,黑衣的下摆短,露出的腿青筋暴露硬如铁柱。这就是被人称为“虎臂蜂腰螳螂腿”,大明朝赫赫有名的锦衣卫!
据说锦衣卫选人的这三条规矩是在明成祖朱棣时定下的。凡俱备了这三条,第一便是擅走,一人每天能走一百六十里以上;第二便是擅跳,两丈高的墙,跃起来双手一攀,翻身便能过去;第三是擅斗,不只是有拳脚兵器功夫,更要有狠劲,同时掐着对方的咽喉,自己咽喉破了也不死,死的一定是别人。最厉害的,据说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