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跳板被收起了,一条条船都在解着缆绳。
沈一石站在大船的船头,望着江面突然说道:“你,立刻去钱塘院叫四个姑娘来。”
那管事在他身后一怔:“现在?”
沈一石:“坐蚱蜢舟,一个时辰后赶上船队。”
“是。”那管事慌忙向船边走去,跳板却收起了,他倒好手段,踊身一跳,向岸上跳去。
“扑通”一声,人还是落在浅水里。那管事下身透湿,不管不顾向码头阶梯奔去。
不在这般地方,不知道什么叫月明如昼!
山似碧螺,水如玉带。浩浩荡荡的船帆吃满了风,行在新安江江心,船在动,水在动,山也像在动。
不到一个时辰,钱塘院四个姑娘的蚱蜢舟就赶上了沈一石的大船。同时与蚱蜢舟靠近沈一石乘坐的大船的还有一条乌篷船。
管事立刻走了过去,朝乌篷船上的船工叫道:“把缆绳抛上来!”
乌篷快船上一个船工从船头立刻抛上来一条缆绳,大船船尾的船工接住了缆绳,在船碇上一绕,然后脚蹬着船碇将缆绳一拉,那条快船便靠紧了大船。
乌篷船上的人将几桶装着活鱼的桶递上来了。
管事对大船船工说道:“跟着我,提到船头去。”
几桶活鱼摆在了船头两边,管事轻声在沈一石身后禀道:“老爷,放生的锦鲤买来了。”
沈一石的目光望向了水桶,红色的锦鲤在水桶中挤游着,一条拍尾,数条齐拍,不堪挤迫。
沈一石弯下了腰,便去捞鱼。
“衣袖,老爷。”那管事叫道。
沈一石浑若未闻,捞出了一条红鲤,两袖已然濡湿,蹲到船边,双手尽量伸向水面,将那条鱼放了。
月照江面,波光粼粼。那鱼在水里一个打挺,跃出水面,又落入水里,这才得水游去。
沈一石蹲在船边看着,脸上露出了怔怔的笑容。
随着那条鱼消失在深水中,沈一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慢慢站了起来,不再看几只水桶中仍在挤跳着的那些锦鲤,而是又望向了上游远方朦胧的群山。
那管事在他身后怯怯地问道:“老爷,这些鱼还放不放生?”
沈一石仍望着远方的群山:“叫那几个婊子出来,让她们放。”
“明白了。”那管事走到船舱门边向里面叫道,“姑娘们,老爷叫你们出来放生。”
艳红翠绿,四个粉的是胭脂,青的是眉黛,浓妆艳抹的艺妓一窝蜂提着裙裾飘出了船舱,尽管知道沈老爷冷落她们,但笑是她们的行规,一阵咯咯声,四人都碎步拥到了船板的水桶边。
“大官人!”
“沈老爷!”
“阿拉放生了,侬过来看哉!”
“放你们的吧。”沈一石衣袂飘飘依然伫立船头,“多做些功德,下辈子托生做个良人。”
四个艺妓对望了一眼。
为首的那个艺妓还想讨好:“这是大官人的功德,阿拉姐妹跟着大官人比做良人还好。”
“贱!”沈一石嘴里迸出来一个字,“抬起桶立刻给我放了!”
四个艺妓不敢再接言,各自撇了下嘴,两人一桶,费了好大的劲将水桶抬到船舷边,已是娇喘吁吁,已无力将水桶提到船舷上,一个个只好又把桶放下了,望向站在一旁的管事。
为首的那个艺妓向管事求援了:“管事老哥,帮阿拉姐妹个忙吧。”
“不许帮。”沈一石背对着她们,“不想做良人,就叫她们四个跳到水里去。钱塘院我拿钱去赔。”
四个艺妓脸都吓白了,全愣在那里。
那管事:“还不快倒!”
“倒!阿拉倒!”
沈一石一句话四个人都有了力气,两人一桶,立刻将盛满了水和鱼的水桶提到了船舷上沿。
有两个把住了劲将桶一倾,桶里的鱼和水都倒进了江中。
另两个力气小些,胆子也小些,一失手竟将桶连着鱼和水都掉进了江中。
“扑通!”一声,江面被砸下的桶溅起好大一片浪花。
四个艺妓都吓了好一跳,慌忙望向仍然背立在船头的沈一石。
沈一石:“叫她们都过来。”这句话是对管事说的。
“是。老爷叫你们都过去。”那管事连忙招呼四个还愣在那里的艺妓。
四个艺妓怯怯地走到沈一石身后,屏住呼吸站住了。
沈一石仍然没有回头:“我用白话念一位古人的几句诗,谁要答得出这是哪个古人的哪首诗里的句子,我就给她赎身。”
四个艺妓又是一怔,对望了一眼,眼睛都亮了一下,接着紧张起来,全望着沈一石的背影。
沈一石船头而立,音调翻作清朗,大声吟诵起来:
浮过夏水之头而西行兮,
回首不见故都之门墙。
怀伊人难诉我心之哀伤兮,
路漫漫不知归于何方。
借风波送我于江水之间兮,
水茫茫天地一流殇!
吟诵声很快被江风吹散,剩下的只有风声和船头底部的浪流声。
四个艺妓面面相觑,有两个满眼茫然,有两个竟真在想着。
“有知道的赶快回答老爷。”那管事急了,催道。
“我知道。这是屈原的诗!”为首的那个艺妓兴奋地叫道。
“屈原的哪首诗?”沈一石倏地转过身来,两眼闪着光望着那艺妓。
那艺妓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离骚》?”
沈一石的眼又暗了,摇了摇头:“可惜,你今生从不了良了。难为你能猜出是屈原的诗,赏她一百两银子吧。”说完又转过身去,一任衣袂飘飘,望着远山上空那一圆明月。
月亮在杭州江南织造局后院的院墙上落了下去,天一下子亮了。
四个太监,就是在琴房逼高翰文写字的那四个太监,排成一行从二院外走过来了。胖太监手里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赤金脸盆走在最前面。一个太监端着一个也盛着热水的白银脚盆走在他后面。另两个太监一人捧着一块吸水丝麻面巾,一人捧着一块淞江细棉脚帕跟着。
仔细一看,才发现端脸盆的手在微微抖着,那水在脸盆里便四周地漾;端脚盆的手也在微微抖着,脚盆里的水也在四周地漾;后面两双捧着面巾和脚帕的手也在抖着。四个太监一个个都是吓得要死的样子。
终于走到了门边,四个太监八只眼都可怜兮兮地望着门口那个太监,是那种想从他脸上乞求到消息的眼神。
门口那个太监便是贴身随行杨金水的那个太监,这时还一身的风尘,脸上没露出任何消息能告诉他们,只轻摇了摇头,接着轻轻地把门推开。
四个太监心里更没底了,都愣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门口那太监有些急了,瞪着眼下颌一摆。
那四个太监只好哆嗦着走了进去。
坐在卧房正中椅子上的杨金水满面风尘,显然是刚回来,因此身上也依然是沾着尘土的行装,两眼翻着,望着上方,脸冷得像铁。
四个太监站成了横排,费力想控制那不听话的手和脚。可手还是在抖着,脚也还是在抖着。
“都有哪些人知道我回来了?”杨金水的眼望向了门口那随行太监,冷冷地问道。
四个太监一哆嗦。
门口那随行太监连忙进来了:“干爹,咱们是从后门进来的,知道的人也就那两三个。”
杨金水:“打招呼,有谁露出去说我从北京回了,立刻打死。”
随行太监:“是嘞!”答着疾步走了出去。
一番交代,杨金水的眼又翻望向上方。
四个太监又抖了起来。
“好热啊。”杨金水突然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四个太监立刻像听到了观音菩萨说话,立刻拥了过去,放脸盆的放脸盆,放脚盆的放脚盆,抢着给他取帽子,脱鞋。
瘦太监将面巾提着两只角在脸盆里漾了漾,轻轻一绞,递给了胖太监,胖太监接过那团面巾一抖,摊在掌心,便去给杨金水擦额头。
“脏。”杨金水嘴里又迸出一个字。
胖太监的手立刻僵在那里。
脚底下那个正准备捧起杨金水的脚放到脚盆里的太监,手也僵在那里。
四双眼睛一碰,立刻急剧琢磨起来,很快都明白了。
胖太监慢慢地将面巾放回脸盆里,率先从怀里掏出了那张银票。
另外三个太监都从怀里掏出了各自的那张银票。
四个人并排跪了下来。
胖太监:“好狗不吃外食。沈老板给的银票儿子们收下都只为作个证据,等着干爹回来。”
“外食是有毒的。”杨金水的眼这时才望向他们,从第一张银票开始扫视过去:“真有钱。一赏就是四千两。”
四个太监立刻顺着话风纷纷表态:
“不就有几个臭钱吗?就想收买我们?”
“也不想想,他的钱靠谁赚来的。”
“惹恼了干爹,一脚踹了他……”
“吃了。”杨金水不耐烦了。
四个太监的话戛然而止,互相望着。
最小的那个太监最早悟出了这句话:“干、干爹赏我们吃银子呢……”
听清了,那三个太监立刻将各自手里的银票塞进嘴里大嚼起来,那个小太监也连忙将银票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明朝的银票本就是用掺了麻做的纸印成的,纸质韧硬,便于流通,嚼起来本已十分费劲,吞下去的时候就更难受了。四个太监一个个吞得眼珠子都鼓了出来。
“干净了?”杨金水问道。
“干净了……”四个人银纸还在喉咙里,又不得不抢着回答,那个难受自不用说,答起来便不流利。
“真干净了?”杨金水盯着又问道。
四个太监又怔住了,不敢互望,各自转着眼珠子琢磨。
这回是胖太监最早悟出:“回干爹的话,只要还在肚子里便不干净。”
矮太监立刻接言:“拉、拉出去才干净……”
“总算明白了。”杨金水语气平和了下来,“叫几个人帮帮你们吧。屁股上打一打容易出来。”
“干爹饶命!”四个太监嚎了起来。
“嚎丧!”杨金水怒了。
四个人立刻止了声。
杨金水:“那个高翰文沾了芸娘没有?”
“老天爷在上!”那胖太监立刻接言,“手都没挨过。”
杨金水的脸色好看些了:“这个主意谁出的?”
胖太监:“回干爹的话,应该是沈老板和郑大人何大人一起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