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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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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金甲大龟背上的字显然是许多年前有人镌刻上去的,字随龟长,有方寸大小,仔细辨认,是“汉后元初年戊寅”七个隶书大字!

张居正出神地望着铜缸里的神龟,陷入了沉思。

他不说话,世子都只好等着。这就有些馋煞那些站在院子里的太监宫女和职事人等,不知里面是何物。便都望着张居正,等他说出里面的“大学问”。

这件事谭纶和高翰文已在几天前派急递告诉了张居正。张居正立刻敏锐到一件埋藏在心底多时的谋划有了一个最好的契机,汉文帝无为而治,史称贤君,嘉靖二十多年不上朝,常常况比文帝以自慰。这时让裕王将这只祥瑞敬献上去,对裕王继位后推行大政将起到未雨绸缪的妙用。

“难得!确是祥瑞。”张居正终于开口了,但深层的意思眼下都不能说,只好转对世子简单说道,“这只神龟是汉文帝在位时放生的。汉文帝是贤君,皇爷爷也是贤君,世子将这个祥瑞献上去皇爷爷一定欢喜。”

世子:“师傅,那这只龟有多大了?”

张居正:“看龟甲上的字就知道。后元是汉文帝七年立的年号,戊寅是后元初年。这只龟距今……”张居正略想了想,接着说道,“已经有一千七百三十年了!”

“活这么长了!”世子惊叹道。

“亏得国舅爷高老爷你们。”冯保跟着叹道,“哪儿得来的?”

李奇:“天降的祥瑞,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就我们动身前十天有人从太湖里网到了它,不敢私留,送到了巡抚衙门,谭纶谭大人知我们进京,说好了献给世子爷,让世子爷再敬献给皇上。”

如何让皇爷爷欢喜,这是从一小就天天灌输的教程,世子当即嚷道:“我立刻给皇爷爷送去!”

张居正:“还得给王爷和娘娘看呢。”说到这里转对李奇和高翰文芸娘夫妇说道:“早就在里面等了。墨卿随我去见王爷,冯公公陪着国舅和高夫人去见娘娘吧。”

张居正在前,冯保侧着身子引着,李奇依然抱着世子和高翰文跟在后面向内院走去。

四个力工立刻抬起那只铜缸往后院送去,好些太监宫女一窝蜂拥到了铜缸边挤着去看那只金龟。

接着府门外又有好些人扛着抬着好些小笼大箱送进来了。

“亏得你。”裕王毫不掩饰赏识和感激的神情,望着刚坐下又要站起的高翰文,“坐下,先喝茶。”

高翰文刚欠起的身子又坐下了,端起了茶碗,却没有喝,注目望着裕王。

裕王感慨地说道:“这么短时间给朝廷弄来了十万匹棉布,辽东这次和议谈成,化干戈为玉帛,能使多少生灵免受涂炭。”

裕王的激赏并没使高翰文兴奋,反而忧郁地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天下事从来两难。干戈一息,北边的生灵自然免受了涂炭,可玉帛却是江南百姓的身家换来的。”

裕王一怔:“这话怎么讲?”

张居正叹了一声:“‘剜却心头肉,医得眼前疮’!墨卿,你把那边的事给王爷详细禀告吧。”

高翰文把棉布的产出情况大致地向裕王说了一遍。当裕王了解到棉布收入六成归田主和棉商,三成归朝廷,才一成给百姓的分配方案时,一下站了起来。

张居正与高翰文都看着裕王。

“什么六、三、一!”裕王突然生气了,“这样做和严嵩严世蕃他们当年在浙江改稻为桑有什么两样!张师傅,这就给我把徐阁老叫来。”

“王爷!”高翰文立刻急了,“这件事与徐阁老无关。王爷就是把徐阁老叫来,他无非也就去封信将家里人训斥一顿。徐家撂了挑子不干了,淞江一带的棉纺业就再也没人敢干,朝廷要想凭靠扩种棉田充实国库的大计立刻便会付之东流。”

裕王:“兼并小民的土地,田主还不要给朝廷纳税,棉布产得再多也归不了国库,反而苦了百姓,这样的大计不施也罢!高翰文,你是科甲出身,不要学沈一石!”

裕王嫉恶豪强兼并敛财,反对眼下淞江一带以徐家为主的豪绅提出的“六、三、一”的分财方案,这原在张居正高翰文的意料之中,但他的最后一句话使高翰文既感动也委屈。想到国家,也关心替国家做事的人,这便是裕王和当今皇上最大的不同之处。可裕王将自己比做沈一石,分明已有了猜恶之嫌,这可是高翰文不得不辩白之处。

高翰文:“王爷圣明。当年朝廷在浙江改稻为桑,‘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就是我提出的,本意就为了兼顾朝廷也兼顾了百姓。正因为严党和织造局利用沈一石一半想着宫里,一半想着自己,一分也不想朝廷,半分也不想百姓,误国害民,才使当时那个方略功败垂成。严党败了,杨公公疯了,沈一石一把火烧死了自己,这都是我亲历亲见的。我现在已经是个庶人,一杯酒,一卷书,一张琴便可度日。出而经商,就为了要亲自试一试,我那个兼顾朝廷也兼顾百姓的方略是否切实可行。王爷指责的对,我高翰文是在学沈一石,学的就是前车之鉴。”

高翰文突然如此慷慨激昂,说出这番振聋发聩的话,这倒是裕王没有想到的,一时竟愣在那里。

张居正立刻接言了:“有件事本不想告诉王爷,跟蒙古俺答议和的十万匹棉布这么快能够凑齐,有一半就是墨卿他们夫妇从自己家拿出来的,王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墨卿早已经革了职,一介布衣,大可不必为朝廷这样做。”

裕王这才明白了,慢慢又转望向高翰文,满眼歉疚:“我错怪你了。可你也确实大可不必这样做。百万亩棉田,归本付息,纯利便有二十万匹,徐家和那些官绅为什么只愿意出五万匹?谭纶这个应天巡抚是怎么当的,就没有法子管管他们?”

“难也就难在这里。”张居正接道,“官绅家田地免税是祖制。他们的田里种稻麦也好种棉花也好,这一关就已经无税可收了。织成棉布,自己也不贩运,等着棉商到家里去收购,官府也就只能在厘卡上收到棉商的商税,十成抽一,二十万匹棉布朝廷也就只能收到两万匹的税赋。要不是应天巡抚衙门出面,又是李娘娘的弟弟兼着收税的差使,在淞江的棉产地一边购买一边就地收税,这一次连五万匹也收不到。王爷对‘六、三、一’的分成方略不满,殊不知能给朝廷争到三成,牵涉到徐阁老家里,还有那么多官绅,谭纶也已经是扯下面子在干了。”

说到祖制,说到徐阶,裕王的眼中立刻没了神:“那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张居正:“有办法,可眼下还做不到。”

裕王:“什么办法?”

“改制!”张居正这两个字虽压低了声调却依然像一声闷雷。

裕王一惊,目光立刻望向了门外:“慎言。”

张居正:“我知道。王爷,有些话不是眼下当说的,可藩王不纳税,官绅也不纳税,朝廷的赋税全压在平民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负,就只能将田土卖给藩王或者官绅,如此兼并下去,总有一天国库一空如洗,百姓也一贫如洗!再不改制,便要改朝换代了!”

裕王:“慎言!慎言!张居正,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张居正压低了声音,却仍然坚持说道:“有些话现在必须要说了。王爷,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谋一时有时候就为了谋万世。听李太医说,皇上的病已经沉疴难起,天崩地裂也就几个月的事。王爷,您当下必须要有所谋划了。”

裕王神情立刻肃穆起来:“眼下该做的就是叫李时珍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治好皇上的病!身为儿臣,我不能谋划任何觊觎接位的事。张师傅,你们都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张居正的神情也肃穆起来,比裕王更加肃穆:“王爷,和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比,和大明朝的天下苍生比,孰与轻重!”

裕王慢慢望向了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居正:“比方说跟蒙古俺答的和议,他们身处荒漠要的就是我大明的棉布。今年的和议靠着高翰文他们送来的十万匹棉布总算谈成了。可明年的十万匹棉布在哪里?后年的,再后年的在哪里?明年没有,战事又起;年年没有,战事便永无宁日。我刚才说的改制还需假以时日,可江南棉田赋税的改制已刻不容缓。王爷,这能够不谋划吗?”

裕王听进去了,可也更黯然了:“可现在也不能跟皇上说。我更不能寄望于早日接位来推行这些方略。”

张居正:“臣没有叫王爷有这些想法,臣只提醒王爷为推行这些方略做好准备。”

裕王:“什么准备?怎么准备?”

张居正:“臣只说一件。王爷眼下可做的,就是力劝皇上留住一个人的性命,将来到江南改制,非此人不可。”

裕王也是心里明白的人,立刻想到了:“你是说海瑞?”

张居正:“王爷圣明。将来要在淞江一带继续扩种棉田,让那些官绅大户一体纳税,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要官绅将兼并的田土退还百姓。以一人敌万人,大明朝只有一个海瑞!”

谋国之深如此,裕王终于体会了张居正的苦心,可立刻又起了疑惑:“秋决皇上不是已经赦免了海瑞吗?”

“王爷。”张居正一定要让他明白,“皇上现在是病人,而且病症多因丹药而起,喜怒无常,雨露雷霆往往在一瞬之间。今日皇上可以不杀海瑞,明日皇上就可能突然杀了海瑞。王爷必须要让皇上明白,留下海瑞,就是为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留下了国之利器。”

裕王更在深想了,望向张居正:“你刚才说将来到江南去改制非海瑞不可,可改制第一个伤及的便是徐阁老一家。徐阁老为救海瑞也是费尽了苦心,真让海瑞去了,如何面对阁老?”

张居正:“王爷想得深。江南改制既然势在必行,伤及徐家便在所难免。徐阁老有大功劳于社稷,有大德望于朝野,任何人去要么是无法推行新政,要么是置阁老于绝境。只有海瑞去了,才能既推行新政,又能妥善关顾阁老。王爷,为了徐阁老,也必须保住海瑞!”

裕王终于心血潮涌了:“替我拟一个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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