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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无法回答,沉默地趴跪在那里。
精舍内外都沉默了。
这一段时间虽是嘉靖和朱七在一问一答,严嵩和徐阶都一直紧张地听着,心里也一直在揣摩,等着嘉靖最后亮出底牌。
“吕芳。”嘉靖打破了沉默。
“奴才在。”吕芳连忙答道。
嘉靖:“朕看镇抚司这个衙门你们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这个朱七,人称七爷,你们一直在朕面前夸他何等了得,现在都看到了?一个这样的案子都弄不明白,还帮着通倭的人说情。”说到这里他盯向朱七声转严厉,“锦衣卫是拿人的,案子审都没审,你凭什么倒先把案子定了?谁在你那里说了情了!”
朱七一下子懵了,抬着头茫然望着嘉靖怔在那里。
严嵩和徐阶这时虽然头都微低着,但一切似乎都明白了,皇上这一次是准了严氏父子的本。
“回话!”吕芳见朱七懵了,一声大喝。
“奴才该死!”朱七回了这一句,猛地把头磕向门外的砖地,铜头铁骨的人,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这一头碰下去,立时便见砖地上有无数碎片迸溅起来!
吕芳大惊,连忙闪身挡到嘉靖面前,以防迸起的碎片溅到嘉靖。
严嵩和徐阶也惊了,一齐望向门外。
好在有门扇门槛隔着,朱七那个头磕下去砸碎的砖片并没有一块飞进精舍。只是地上那块砖已经砸得破碎不堪,凹进一个大洞。
吕芳的脸煞白,知道这个祸闯大了,说话便都急促了:“反、反了天了!来人!”
两个当值的太监很快出现在门外。
吕芳指着朱七:“把他押到陈洪陈公公那里去,等候发落!”
“是。”两个当值太监便去拿朱七。
“用不着。”嘉靖一句话把两个太监的手定在半空中,“无非是把朕这座金銮殿拆了嘛。”
这话一出,吕芳急忙跪下了。门外两个当值太监也在朱七的身边跪下了。
既紧张又尴尬的是严嵩和徐阶,这时想跟着跪下又不干自己的事,不跪下嘉靖这时已然是龙颜震怒,二人都僵在那里。
嘉靖眼睛瞟向了他们:“就拆了金銮殿,你们各人也分不了几片瓦去。”
这就不得不跪下了,严嵩和徐阶都跟着跪了下去。
这时反而是朱七抬起了头挺直了身子望着嘉靖:“奴才无状,犯了天大的罪,奴才这就自行去提刑司听候处死!”
那五个人都趴着,这时只有嘉靖的目光接着朱七的目光。朱七立刻感到万岁爷的目光中并无怒意。嘉靖这时又把目光移望向他的额头,见那额头浑然无事,嘴角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砸碎一块砖,与天什么相干?朕也不要你死,这块砖朕也不换。朕还让你去审那个齐大柱,与海瑞有关就办海瑞,与别人有关就办别人。要是与任何人无关,就除了这个祸根,让他过了小年,腊月二十三朕等着你顶着块砖来把地补上。”
朱七似乎从嘉靖深邃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这时心乱如麻,这个头只好磕在门槛上:“奴才谢万岁爷隆恩!”接着站了起来向殿外走去。
嘉靖的目光望着朱七山一般的背影欣赏到消失以后,才转望向跪在地上的严嵩徐阶和吕芳:“朕都不惊,你们惊什么?都起来吧。”
严嵩徐阶和吕芳都站起了,两个当值太监反而还跪在门外。吕芳:“朱七都走了,你们还待在那里等着过年哪?”
两个当值太监慌忙爬起,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吕芳的这句话使嘉靖破颜一笑,望向已然坐下的严嵩和徐阶:“你们家里的人是不是也这样淘气?”
严嵩和徐阶同时又欠了欠身子,几乎同时胡乱答道:“是。”
嘉靖:“浙江那个人通倭的事你们都听到了。让镇抚司去审,牵涉到任何人朕都绝不姑息。徐阶。”
又直呼其名了,徐阶连忙站起:“臣在。”
嘉靖:“奏请朕调海瑞去严阁老家乡的本章就是你的学生赵贞吉上的。你说,这个海瑞还能够用吗?”
徐阶:“至少在审清通倭情事之前,此人要革职待查。”
“嗯。”嘉靖应了一声,又望向严嵩,“严阁老,这样办这个案子,严世蕃满意否?”
严嵩也站了起来:“臣以为通倭这件事绝对与海瑞无关。臣同意赵贞吉的提议,让海瑞去江西分宜任知县。”
嘉靖:“严阁老这是给朕的面子啊。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海瑞是朕的儿子向吏部推荐的。你向裕王传朕的口谕,严阁老给他面子,这个海瑞朕也就不追究了,叫他往后不要再向吏部胡乱荐人。”
吕芳:“是。”
嘉靖:“江浙是朝廷赋税重地,海瑞不能再待在浙江。调江西,但也不要去严阁老的老家,离严阁老老家二百里有个兴国县,那里的百姓苦,就让他去那里。徐阁老,你明天就把这个廷寄寄给赵贞吉。”
徐阶:“是。”
“闷。朕也要打开窗户透透气了。”嘉靖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吕芳走到窗前将窗户一扇一扇又打开了,寒风立刻袭了进来。
嘉靖的丝绸袍子也立刻飘起来了,望着严嵩和徐阶:“这里冷,你们还是都回自己的热窝里去吧。快过年了,别的事过了年再说。”
严嵩和徐阶慢慢跪下了,磕了个头:“是。”
徐阶自己站起了,吕芳搀了严嵩一把也站起了,二人慢慢退了出去。
嘉靖用余光望向退出隔门的二人。
严嵩一脸茫然。
徐阶一脸黯然。
第二十八章
日月兴酒楼最旺的旺季还是每年的腊月。年底了,两京一十三省给严府送年敬的人都要提前好些日子到这里来订包间,一边在这里喝着酒一边等候严府门房按顺序传唤。因此这一月间这座酒楼无论酒菜还是包间都比平时翻了一倍的价钱。大门外飘着纷纷扬扬的白雪,柜台内流进大锭小锭的白银。白天不见了日,夜晚不见了月,日月兴却“兴”得不行。老北京传道,大明朝这个“明”字都被这家酒楼给吃了。
一位披着大氅、依然罩着斗篷、只露出两眼的人被“日月兴”一个小二在前面引着,两个便服随从在后面跟着,穿过纷纷攘攘的酒客,挤到一间包间门前站住了。那包间门方上赫然贴着一张红色招贴,上面写着“兵部”二字。
那小二:“禀这位大人,因兵部招呼打晚了些,这间包间还是费了好些口舌从贵州巡抚衙门早订的人那里调出来的,稍小了些,请大人见谅。”
“不打紧。你走吧。”披斗篷大氅那人开口了,听声音竟是张居正。
那小二当然不认识他,依然不走,半边身子躬挡在包间门口,满脸堆着笑:“这位大人,您老约的人早到了,我替您老先进去禀报一声。”手一伸抓住了包间的门环却不推开。
张居正知道他这是讨小费了,眼中掠过一丝厌恶,向身后的随从望去。
一个随从从袖中掏出一颗碎银,也已是满脸的不悦:“记着,你这回拿的可是兵部的银子。”
那小二居然毫不怯场,满脸滑笑伸手便接过了那块碎银:“小人祝兵部各位老爷年年打胜仗,次次凯歌还。”这才推开了包间的一扇门。
居然还有一套一套的应对,张居正见他身子还挡在包间门口,来了怒气:“你盼着兵部年年打仗吗?”
那小二的笑容慢慢敛了,仍然不是太害怕:“小人伺候老爷升座。”伸手又去抓住另一扇门的门环作欲推不推状,显然两扇门要两次小费。
“叫他滚!”张居正一掌推开了那小二抓住的另一扇门,已然走了进去。
那小二被推得差点跌倒,兀自站在门口,一副不解的样子。
“还不滚,等着我们把你扔下去吗!”两个随从早就忍他不得了,有了堂官这句话,一个随从终于露出了凶相,伸手便去抓那小二的衣领。
其实许多人都知道,这座酒楼有罗龙文的份子,也有鄢懋卿的份子,因此连小二们都十分蛮横。那小二平时吃外省的官员惯了,就连京师五府六部各司官员等闲也不放在眼里,几曾被人这般吓过,这时也露出了横相,举手便也去抓那个随从的手腕,突然看见那个随从抬起的便服袖子里露出了四品将官的绣花扣腕,这才猛然感到进去的人来头大了,那只手便不敢再伸过去,往后一退,躬腰转身急忙要走,肩头却被那随从的大手抓住了,动步不得。
这时又有好些客人在包间外陆续进出,那小二被那个随从的大手硬生生掰了转来。紧接着那随从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颈,把他的头也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恶语道:“爷们知道你这座酒楼有罗龙文鄢懋卿的份子。你这就可以立刻去禀告罗龙文和鄢懋卿,要捞银子兵部还有些军饷在那里呢,干脆把大明朝的军饷都搬走如何?”
那小二这才怕了,又被他前揪着衣领,后掐着脖子,从嗓子里挤出的话已十分不利索了:“小、小人怎敢……”
那随从依然揪掐着他:“爷们还愁你不敢呢。离开这里你最好去嚼舌头,就说兵部的人砸招牌来了。这好不好?”
那小二:“当然不……好,小人知错了……绝不敢多说半个字……”
“滚吧。”那随从这才使暗劲将那小二一推,那小二差点撞了另外几个客人,慌忙侧着身子让其他客人走过,一边歪着被掐硬了的脖子向楼梯口走去。
一个便服随从紧接着扯下了贴在门边那张写着“兵部”二字的红字招贴,二人便一边一个站定在包间的门外。
张居正在包间里约见的人竟是高翰文。此刻,高翰文将暖壶里的酒给张居正斟了,一边轻声说道:“没想到大人会在这里约见卑职。”
张居正望着他:“你没想到,他们便也想不到。坐吧,有话赶紧说了,此处毕竟不可久留。”
高翰文在他对面坐下了,压低了声音:“严家已经派人盯着卑职的家宅了。昨日罗龙文还派了人来打招呼,公然恐吓卑职,要将芸娘和齐大柱的妻子立刻遣走,不然他们立刻叫御史上奏疏,参卑职‘纳妓为妻,暗通倭犯’。真正岂有此理!”说到这里高翰文已然有些激愤,平息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说道,“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