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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什么事?”
吕芳:“回主子,海瑞放的那个齐大柱,朱七今天押回京了。严世蕃那边揪住这个事,说是通倭大罪,要一查到底。奴才想,他们这是对着裕王爷他们来的。不查,他们便会生疑;查了,又会伤了裕王爷。”
嘉靖眼中露出了凶光:“他严世蕃的意思,朕的儿子也会通倭?”
吕芳:“那他还不敢。他们是想用这个人先打海瑞,再打裕王爷身边那几个人。天下便又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嘉靖想了想:“那就让镇抚司先审,年前将这个人正法了,安他们的心,也断了他们的念想。”
吕芳略一犹豫,答道:“是。奴才给北镇抚司打招呼。”
嘉靖对吕芳的慈爱又回来了:“得罪朕儿子的事,你就不要出面了。镇抚司该陈洪管,叫陈洪去办。”
吕芳低下了头:“是。”
嘉靖:“严嵩现在应该在等朕传旨了,把他还有徐阶都叫来。”
吕芳:“是。”
昆曲还在窗外唱着,严嵩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扬了扬手。
鄢懋卿立刻走到窗前:“停!”
檀板曲笛歌喉齐扎扎地住了声。
严嵩望向鄢懋卿:“该戌时了。景修也有几个月没回家了,回去吧。还有你们,都回去吧。”
严世蕃:“老爷子也该歇着了,我们今天先散了。明天上午龙文以通政司的名义催促刑部行文北镇抚司,那个齐大柱通倭的案子要抓紧查。下午我们再来陪老爷子听昆曲。”
罗龙文:“一部《浣纱记》都得听好几天呢,何况还有那么多部?快过年了,年前把该办的事都办了,正月里陪着老爷子慢慢听。”
“好!”鄢懋卿在窗前立刻向窗外说道,“今天就唱到这里。各人到暖房去都把澡洗了,吃个宵夜,歇了。明天给阁老唱全本的《浣纱记》。”
窗外应声繁忙,显然各自在收拾东西。
严世蕃:“爹,那我们走了。”
严嵩手一挥:“走吧。”
三个人又向严嵩行了礼,罗龙文鄢懋卿跟在严世蕃后面走了出去,一个随从领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把门关上。
那随从对两个婢女:“暖床,伺候阁老歇息。”
“是。”两个婢女走进了侧面的卧室。
严嵩:“歇不了哇。给我准备一个汤婆子,安排好暖轿。”
那随从:“阁老爷,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严嵩:“备着吧,或许要进宫。”
那随从还没反应过来,门外传来了禀报声:“禀阁老,皇上召阁老进宫。”
那随从这才服了,大声答道:“知道了!”接着又转对卧房那边吩咐道,“快来,伺候阁老进宫!”
两个婢女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又从卧房匆匆走出来了,伺候严嵩更衣。
玉熙宫没有生火,北窗又照旧开着,寒风袭来,徐阶还挺得住,但严嵩毕竟老了,尽管身上的衣服加得厚厚的,他仍觉着骨头都冷得阵阵发疼。
“把窗户关了。”嘉靖坐在蒲团上招呼吕芳。
“是。”吕芳走过去把几扇窗户都关上了。
立刻便没有那么冷了,两个人站着,严嵩眼花,徐阶却早已发现平时他们来应该有的两个绣墩没有了。
“端进来吧!”吕芳向隔门外喊道。
两个当值太监一人端着一个约一尺半高、一尺见方、上面镂空着花纹的红木凳子进来了,摆在严嵩和徐阶的身后。
“坐吧。”嘉靖温和地说道。
“谢皇上。”严嵩和徐阶答着一齐坐了下去。
屁股一挨着那凳立刻有了反应,那凳里生了火盆,滚滚烫烫。
徐阶立刻站起了:“皇上的精舍里不能有烟火气,臣等不能坏了天规。吕公公,还是搬出去吧。”
严嵩这时也慢慢站起了。
严嵩是江西人,徐阶是江苏人,望着各自坐的所谓凳子空格里面都显出了红红的火炭,如何不知皇上今日赐给他们坐的是南方一带老人在冬寒才坐的火桶。
吕芳笑道:“皇上的天恩,这里面烧的不是木炭,都是檀香。”
严嵩也不得不说话了:“皇上如此恩宠,臣等实难消受。”
嘉靖一笑:“八十多了,这么晚从被窝里拽出来,朕也不忍心哪。坐吧。”
二人又一齐向嘉靖一躬,这才又坐下了。
“徐阁老。”嘉靖望向徐阶。
“臣在。”徐阶欠了欠身子。
嘉靖:“你管着户部,鄢懋卿那二百三十万两银子收到了吗?”
徐阶:“回皇上,臣刚从户部来,都清点了,入了库。”
嘉靖:“还是严阁老调教出来的人能干哪。有了这笔钱,今年过年你也不会向朕哭穷了。”
徐阶:“还是皇上庙筹有方,八月派了鄢懋卿南下巡盐。要不臣真不知道今年这个年怎么过了。”
严嵩耳背,但正如鄢懋卿在他书房所言,喜欢听的和该听的时候耳朵就不那么背了,这时他一直凝神细听着,那一君一臣几句问答大致都听清了,却依然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安静地坐在那里,继续听着。
“朕的庙筹也不是都灵。”嘉靖提高了声音,“抓了杨金水,派了个赵贞吉去兼管江南织造局,快年底了,五十万匹丝绸还没有织出一半。徐阁老,朕看你这个学生本事也平常。”
徐阶只得又站起了:“是臣督促不力。臣明日就发廷寄严催赵贞吉。”
嘉靖:“丝绸是织出来的,不是催出来的。朕问你,江南织造局现在还挂在五个徽商的名下是怎么回事?听说这几个徽商还是胡宗宪的本家是怎么回事?”
徐阶:“回皇上,当时沈一石死了,是郑泌昌、何茂才找来的这几个人……”
“郑泌昌何茂才都死了,账总不能记在死人头上吧!”嘉靖打断了他。
徐阶跪了下去:“是。这件事明天臣一并在廷寄里追问,叫赵贞吉明白回话。”
“胡宗宪的病养得怎么样了?”嘉靖问这句话时没有看徐阶,似是在问严嵩。
君臣奏对,声音传向何方,语气是在问谁,像徐阶这般老臣都已能闻风知向,这句话便没有回答,在等着让严嵩回话。
严嵩自从耳背以后,每次召对都备感艰难,如果句句奏对都听不清楚,那便是该致仕了,这时便望向嘉靖:“请问皇上,可是问臣?”
嘉靖:“胡宗宪是你的学生,应该有信给你。”
严嵩:“回皇上,胡宗宪自从告病前上了个奏疏,一直并未给臣写信。可他的病况臣知道,南直隶巡抚最近去看过他一次,说是积劳成疾,只怕一年半载还养不过来。”
嘉靖有些黯然:“胡宗宪是有大功劳的人。写封信给他,叫他一是好好养病,二是管管自己的本家,不要掺乎江南织造局的事。弄出事来,面子上不好看。”
严嵩:“臣明天就给他写信。”
嘉靖提高了声调:“朕上次就跟你们说过,各人的儿子各人的弟子各人管好。比方淳安那个知县海瑞,这一次又给朕出了个难题,要朕将淳安百姓今年借织造局的粮债全免了,还要朕免去淳安全县三年的赋税。他爱民,叫朝廷出钱,朕也只得认了。现在有人出来替他说话了,还要升他为知州。可他自己却提出来愿意到江西分宜去当知县,赵贞吉还准了他的请,请朕准他去分宜。分宜是严阁老的老家,他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徐阁老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严嵩一惊。徐阶跪在那里也是一惊,这时不得不抬起了头:“回皇上,这件事臣并不知道。”
嘉靖便望向了严嵩:“严阁老,把这个人调到你的老家去你有何看法?”
严嵩一时片刻哪里知道嘉靖此时突然拿起这把双刃剑是何用意!好在二十年来这样的应对也不知多少次了,便只得依然以不变应万变,顺着嘉靖的话答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认为谁该到哪里任职就到哪里任职。这个海瑞真要是个清官,能到臣的老家去,也是臣老家百姓之福。”
嘉靖手一挥:“真是清官倒也罢了。就怕有些人打着清官的名头,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朱七叫来了没有?”
吕芳:“回皇上,已经在殿外候旨。”
嘉靖:“叫他进来。”
吕芳走到那一面条门边向外面当值的太监:“传朱七。”
“是。”外面应答着。
吕芳刚走回原位站好,朱七那高大的身影便在开着的条门外出现了,视线刚好能看着坐在蒲团上的嘉靖,他跪倒了,像一座山,“砰”地在门外磕了个头:“奴才朱七叩见皇上万岁爷!”
“那个通倭的人押回来了?”嘉靖问道。
朱七:“回万岁爷,押回来了,关在诏狱。”
嘉靖:“朕这里有人上本,说这个人是海瑞放的。明知是通倭的人,海瑞为什么要放他?”
朱七:“回万岁爷,据奴才等查问,海瑞当时认为这个人通倭没有证据,因此放了他。”
嘉靖:“那个倭贼头子井上什么郎的都招认了,这还不是证据?”
朱七:“回万岁爷,那个倭贼头子叫井上十四郎,确与奴才抓的这个齐大柱在新安江船上拿粮食换生丝,因此被官兵拿了。海瑞认为这件事不足以证明齐大柱通倭。”
嘉靖:“那你们呢?你们查了吗?”
朱七:“回万岁爷,奴才也曾去查过,但那个井上十四郎被何茂才臬司衙门的人带走后便不知去向,奴才们因此也查不下去了。”
嘉靖:“那你认为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通倭情事?海瑞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节?”
朱七沉默了。
嘉靖:“哑了喉了?”
吕芳接言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明白回话。”
“是。”朱七应了一声,提高了声调,“回万岁爷,以奴才多年办案的阅历,这个齐大柱不像通倭的人。还有海瑞,他是今年六月初三从福建到的杭州,六月初六到的淳安,从不认识齐大柱。纵算齐大柱有通倭情事,海瑞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敢放人?”嘉靖逼问道。
朱七无法回答,沉默地趴跪在那里。
精舍内外都沉默了。
这一段时间虽是嘉靖和朱七在一问一答,严嵩和徐阶都一直紧张地听着,心里也一直在揣摩,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