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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海明尽管衣衫被汗水打湿,仍旧抱着两挺机枪,这里一转,那里一站。七庆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截铁杆草,闭着眼睛,只觉着常海明的影子,一会儿晃过去了,一会儿又晃到自己眼睛上了,便说,“海明哥,坐着歇会儿,赁大的太阳,你也不嫌热得慌……”常海明便盘腿坐了下来,两挺机枪分放在膝盖两侧。大头用草茎编了两顶遮荫帽,自己戴了一顶,给常海明丢来一顶,“海明哥,戴着,瞧这狗日的日头,贼他娘晒人啊……”
滴水岩上空的太阳亮晃晃,太极湾的太阳亮晃晃,泥瓦岭的太阳亮晃晃,九岭十八坡的太阳亮晃晃,顺风店的太阳亮晃晃,高家堡的太阳亮晃晃,五门堰的太阳亮晃晃,柏树寨的太阳亮晃晃,乐州城上空的太阳,也是亮晃晃……
卢家大院上空的太阳,亮晃晃地照着,一束金亮的阳光,照在西内院门上的“太平一方”牌匾上,“方”字上面那一点,愈发闪耀着金光,像一块小小宝石。陈叫山领着卫队兄弟们取湫这么些日子,毛蛋几乎天天都会搭个板凳,用抹布来擦一擦“太平一方”牌匾,擦久了,哪天若忘记了擦,师父魏长兴便会提醒,“毛蛋,毛蛋,干啥哩?今儿还没去西内院吧?”
毛蛋今儿刚刚擦过了牌匾,将长板凳放回西内院,将铜盆里的脏水,泼给了院墙跟前那棵大核桃树,端着空盆,将抹布搭在肩上,哼着小曲儿,朝伙房走去。
刚拐过巷角,毛蛋见杏儿正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正午的阳光,在她黑辫子上滑动着七彩。
“杏儿,你这是上哪儿去?”毛蛋站在原地,见杏儿走得极快,料想她有啥要紧事哩。
杏儿走到毛蛋跟前了,步子忽一停,瞪了毛蛋一眼,“我找夫人说事儿去……”
杏儿头略一低,瞥见毛蛋手里的铜盆,一脚朝铜盆上踹去,铜盆被踹得飞了出去,“当啷”一声,砸在巷道的青砖墙上,反弹回来,滴溜溜地原地打着转,“咣当”一下,倒扣在地上了。
毛蛋不明白:杏儿这是哪来的这么大火气?有啥气,就说嘛,跟一个铜盆较个什么劲?毛蛋一步过去,将铜盆拣起来,在自己裤子上一下下擦着盆沿沿上的灰尘。
“我说你天天去擦牌匾,累不累,烦不烦啊?”毛蛋还未开口说话,杏儿倒先说上了,“你就是把那牌匾,擦得能当镜子照,陈队长他们就被你擦回来了么?”
“不是……”毛蛋刚想大声争辩,看见杏儿那气呼呼的表情,声音便又低了下去,“我擦牌匾,跟陈队长他们啥时候回来,没啥关系,可是……”
“行了,忙你的去吧……”毛蛋话未说全,杏儿便一摔黑辫子,又朝前走去了。
这疯丫头……昨个早上在布衣房遇见她,还都好好的,今儿这是咋啦?谁又踩了她猫尾巴了?毛蛋立在原地,用抹布将铜盆一圈圈地擦着,并用嘴朝上呵着气,心里边却一阵嘀咕……
女孩儿家家的心思,呆头呆脑的毛蛋,又怎会晓得?
女孩儿家家的心思,很多时候,只能跟同样是女孩儿家家的来说。
杏儿有了心思,总是第一时间跟禾巧说,禾巧有了心思,却是逮个合适时机了,才跟杏儿说,而且,有些心思是直了说,有些心思,则是拐着个弯儿地说……
昨个下午,陈叫山在滴水岩苏爷家里,脸红脖子粗地吼唱秦腔时,三百里地之外的卢家大院布衣房里,杏儿和禾巧,两个女孩儿家家,正在聊着天……
秋凉了,布衣房的老妈子们,正忙着为卢家的佃户、家丁、杂役、丫鬟、船帮兄弟们准备着换季的衣服。杏儿最擅长包纽襻,用一个小簸箩,装了些纽襻,跟禾巧坐在男衣房的门口,一针针地包纽襻。
禾巧不会干包纽襻的活,便在小簸箩里给杏儿挑纽襻,哪个是佃户的纽襻,哪个是家丁的纽襻,哪个是杂役的纽襻,哪个是船帮兄弟的纽襻,禾巧挑着挑着就挑混了。
“杏儿,这种纽襻,咋没见过呢?”禾巧举着个黑色粗长的纽襻,问杏儿。
“这是卫队的秋衣纽襻,陈队长他们穿的……”
禾巧头一低,不说话了……
禾巧将黑色纽襻,团在手里,又摊开手,用手指一下下地捋着黑色纽襻,头低着,刘海儿盈盈,想着心思……
“禾巧,给我个杂役纽襻,禾巧,喂,喂喂……”杏儿拍拍杏儿的膝盖,“想啥哩?”禾巧赶紧“晤”了一声,在小簸箩里一阵翻找,可手在动着,心却没在小簸箩里,翻了半天,也没翻着杂役纽襻。杏儿却伸手一捏,便捏到了一个杂役纽襻。
杏儿将针举起来,在鬓发上掠了一下,低头又穿包起纽襻来了,猛一侧首,看见禾巧眼神怔怔的样子,便一脚踩在禾巧的脚上,“禾巧,你在想陈队长?”
禾巧急了,一把捏住杏儿的脚腕,“鬼丫头,乱说啥哩……”
“哟,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当我不知道哩……自打陈队长他们去取湫,听毛蛋说,你没事儿就去扫西内院,你说,卢家这么多杂役,西内院的地,轮得着你扫么?”
“死杏儿,你还说是吧?”禾巧抓着杏儿的脚腕,一拉,杏儿在小板凳上坐不稳了,身子一歪,手里的针差点便戳到了手指上。
杏儿将纽襻和针线,朝小簸箩里一丢,两手扶住地,猛地一收脚,摆脱了禾巧的抓控,“禾巧,你怕啥?这儿又没别人,就咱俩……你给我说说,说说,你是咋想陈队长的?”
第157章 牵念
禾巧将手里的黑色纽襻,朝小簸箩里一丢,拍拍两手,站起身来,“杏儿,别闹了……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你忙,你光顾着跟我说话,活要干到啥时候去?我先回去给夫人熬药了……”
禾巧的背影,拐过男衣房的青石照壁时,抬袖子似乎在擦着眼睛,一晃,看不见了……杏儿从小簸箩里抓过一个卫队纽襻,拿过针,一针扎了下去,嘴巴撅着,心里恨恨地说着,“扎死你,扎死你个陈叫山,你这一去,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你咋就赁心狠呢?”
杏儿在巷道里风风火火地走着,朝夫人住的院子走去,上午的阳光,在她黑辫子上一下下跳着溅着金光……
夫人院内,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弥漫开来……
夫人前两天去三合湾龙王庙祭拜了龙王,回来路上,去了碾庄码头,看船帮兄弟们砸石头垒砌凌江江堤。俗话说,久旱必有大涝,船帮兄弟们趁着船帮空闲,便从南山霸王寨运来大石头,砸成碗口大小,装在竹编筒篓里,一篓篓叠放在江堤上,将江堤加高。
副帮主侯今春手下的几个兄弟,干活不想出力,一边拿着大锤玩,还一边说些风凉话,说什么凌江都快枯干断流了,还加什么江堤,真是吃饱饭没事儿干,找罪受哩。大帮主骆征先的兄弟,便不爱听了,说这是骆帮主的意思,你们不想干,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放臭屁……
于是,两伙人就在碾庄码头上干起来了!
夫人刚到碾庄码头,见两伙人在干仗,骆帮主和侯帮主又都不在,急着朝过去跑,训斥了两伙人……白花花的太阳下,夫人一生气,说了许多话,说得口干舌燥,流了一身汗,坐着滑竿回来后,就着了凉……
禾巧去请了柳郎中,来给夫人看病,柳郎中一看,说没啥事儿,吃些西药,当天就好了。夫人一听西药,连连摆手,说那些西药片片,看着就膈应,放到嘴巴里,一下粘在上腭上,下不来,苦死个人……
柳郎中没法,还是给夫人开了中药,禾巧便负责给夫人天天熬药。
柴炉上的药罐里,“咕嘟嘟”地泛冒着酱色小泡,禾巧走过去,将里面的柴枝取了一根出来,并用石头,将药罐垫得稍稍高了些。
禾巧回到屋里,取出一个小册子,翻开,册子中间一页上,写了三个“正”字,第四个“正”字,刚写了一横一竖。禾巧握笔蘸墨,在“正”字的中竖右边,又写了一个短横……
禾巧放下毛笔,轻轻吁了口气,朝未干的墨迹上吁去,气流遇到册页,倒回来,将禾巧的刘海儿,一下吁飘了起来……
十八天了,整整十八天了……自那个月光皎洁的晚上,禾巧将玉佛挂到陈叫山脖子上算起,整整十八天过去了……
十八天啊,那么快,眼睛眨巴一下,就过去了……
十八天啊,那么慢,一个白天,又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又是一个黑夜……
十八天里,禾巧多少回拿着扫帚,在西内院里扫地,西内院里没有人,地干净得很,禾巧一遍遍地扫,扫得西内院的地,像镜子一般明光……
好几次,禾巧正扫着,杂役老妈子看见了,赶紧去夺禾巧的扫帚,“哎呀呀,禾巧,这活你不能干呀,让老爷夫人知道了,又说我们偷懒哩……”禾巧也不坚持,将扫帚给了杂役老妈子,自己便转身走了……可过两天,禾巧又来扫,杂役老妈子又看见了,又来夺扫帚……
禾巧的心思,卢家大院的很多人都晓得了,禾巧却以为谁都不晓得……
杏儿便奚落禾巧,说禾巧脑门一拍,能灵到脚底板去,犯起傻了,还真是傻哩……
夫人进了屋,见禾巧坐在桌前发呆,走过去,看见禾巧面前放着的小册子,册页上写着的“正”字,大院里的人传的那些话,夫人并不在意,现在,夫人相信了……
夫人晓得禾巧这丫头,又精又鬼,有些话,能正说,偏不能正说,要反说,夫人便故意咳嗽一声,站在禾巧身后说,“禾巧,又在练字啊?”
禾巧一惊,未料到夫人站在自己身后,赶紧将小册子合了,将头发捋了一下,站起来,“夫人,药好了,我给你端药去……”
夫人端着药碗,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禾巧便从罐子里,捏出三颗冰糖,给夫人递过去。夫人一口气将药喝完了,将冰糖含在嘴里,看着桌子上的小册子,便故意有意无意地说,“叫山他们这一去,好像半个月了吧?”
“十八天了……算上今儿……”
“禾巧,你比我记得清啊……唉,我真是老了……”夫人含着冰糖,笑了起来。
夫人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