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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月下,背光,他总能在我不讲道理的时候显得服帖沉静,因此就更显示出我的蛮不讲理。
“好!”我转身,不理他,大踏步走。
走十步——回头,月下两条影子,野人紧紧跟在我身后。
“现在知道我什么感觉了吧?”我问他,“要是我三不五时跟你来这么一下子,天天拿背对着你,你什么滋味?!”
野人垂着头,光垂着,并不抬起,也不看我。
我叹气,“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错了?”说着伸手,食指尖挑起他下巴,冷色光谱下,他蹙眉,像什么不屈不挠的良家妇男惨遭纨绔娘子调戏。
头是抬起来了,眼却是看着地上,睫毛下一大片阴影,或者根本就是黑眼圈,总之他是抵死不从。
“你这样,”我忍不住笑,“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什么作奸犯科的人伢子。”
然后收起笑,板脸,“惹急了我,就把你扔到山沟沟里喂人猿!”
当下捏着他下巴强吻他,因为已经找不到其他方法把场面圆回来。
野人倒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激进,气一窒便想反抗,手指抓上我的衣角却又松开,像最终被我软化了,眼由半垂慢慢闭起,始终绷紧僵直的身板也软下来,一吐一进相当悠长的喘息,嘴唇凉凉的,其实抱着他本身就感觉凉凉的,跟天生凉薄不产热似的——事情发展到最后,强吻的下场,就是我的不遂,他的得逞。
他开始不放开我了,拉过我的头,掌心压在我脸上,指尖插入我脸边发线,他带得我不断靠前,倾身,探着脖子,脸不能随便转动,嘴唇被他咬开……这是一种,很想狂欢、又不得不压抑注一点点回应索吻、却不能八爪鱼一般伸出手、攀住他脖子、不顾一切、昏天暗地死亲活亲……的被亲吻状态。
野人嘴唇摩得我心里一阵阵蚂蚁爬过的奇痒,那些蚂蚁,骚动着它们的触角,一点一点在我心口上轻拂它们的小腿,我眩晕,手抬起勾住野人手臂,衣袖滑下,我触到他尚能让我感到一丝温暖的皮肤。
“我饿了……”野人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我觉得肠胃一阵抽搐,撇开了嘴向他抱怨:“我还没吃饭呢,饿多了会生癌的。”更何况是他……
野人慢慢睁开眼,没过多纠缠就松开了手。
后来他给我买鸡翅膀,我骂他:“不知道癌细胞都生在翅尖上吗,你想毒死我?!”
野人皱眉:说什么都可以,不要整日将“死”字挂在嘴上。
我撇嘴,“算了,日发一火,今天我发过火了,不敢再惹你了,你大爷……”
野人面无表情走开,回头又买了两个肉包子回来,包子下面还衬着一个玉坠子,我接到手上,瞪他,“你就不能买点素的回来?!”
野人这回彻底不理我了。
局中之人
当燕朝红告诉我,他根据野人提供的南宫府地形图,琢磨出偷刀太困难,只能趁神刀往成都北校场运送的中途拦路抢劫,我想,你们就作吧,反正我要和野人亲爱的另投他地谋幸福去了,不搭理你们了。
结果……
“为啥带我一起去抢劫?”燕朝红掠屋顶,我跟着在小巷子里一路狂奔。
越奔越荒凉,最终奔到了外城,青石地变成荒草路,这人都没停一步、好抽出一点时间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先。
远远地望见一辆小马车,马车旁边是骑马的保镖,燕朝红即时举刀,刀连着刀鞘一起飞出,他再把自己竖直转着也跟着飞上去,刀在半空横飞了一圈砸昏最先反应过来出击的彪形大汉,接下来,神泣之刀争夺战正式展开……
其实我武侠小说真的看得少,草丛里藏着不敢露头,偶尔偷瞧一眼,还真瞧不出两方的赢率赔率。
唯见了燕朝红忽高又忽低,几人中数他最活跃,踢腿,鱼跃,刀光剑影,对方人不多,但全不是蠢材,棍棒剑戟齐全了,合在一起朝燕朝红猛攻。
我听一声呼喝,猛攻的步伐有些杂乱,原来是马车夫遭同伴误伤,砸晕了脑袋,落车,又惊吓了拉车的两匹栗色大马,一马嘶鸣,另一马被吓得厉害,就先脱了缰自己跑了。
所以打斗什么的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马车厢里的那柄盟主宝刀。
燕朝红最先反应了去追车,身边人又都反应过来去追他,燕朝红狠了,看拿刀把子打不死人,于是一个凌空翻身拔刀出鞘,白光闪了一片人眼睛,下一瞬更狠,刀削人脑袋像削冬瓜,一个人被削了脑袋,一伙人见打不过,保命为重,全都攻守兼备、又守又退、忍辱负重地逃了。
这边处理完人,燕朝红顺手捡了块保龄球大小的石头去砸马,那马正满树林兜圈子不知如何是好,结果被大石头砸中喷血而亡,身后的马车总算消停下来。
这时燕朝红先转身,冲藏匿于草丛中的我大叫:“孙青山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都让我打跑了,你还不赶快出来?!”
我无奈,从草堆里站起身,向前走几步,脚下泥地里还有已经浸得深入的血迹,草叶上也是。
小跑至燕朝红身侧,他穿得一身刺客黑,脸上蒙了块大黑布,只露出一双忽闪的大眼睛——看他就等于看我,我跟他一般打扮,只除了眼睛比他水灵点,身材也比他凹凸点。
“带你出来就是要让你知道——”他终于想起我在半个钟头之前问他的问题了,没头没尾开始答,“这江湖的规矩,没有什么人是不该死的,到了时候,所有人都是敌人。”
“你今天说话怪有哲理的,”我答他,“不过调调怪怪的。”
燕朝红隔着布,“嗯”了一声,感觉“呜呜”的,就索性伸手摘了蒙面,转过头,朝马车走。
我跟上去,不忘问:“我们家野人呢,又让你给指派到哪儿去了?”
燕朝红脚步顿了顿,却也没有回头,背对我答:“此把神泣之刀关系重大,即便到此刻仍极有少人知晓其现世之秘,但毕竟不能掉以轻心。因此为掩人耳目,此次南宫府运刀共分了四拨人走不同路线出发,那南宫公子自诩聪明,其中三批皆是大阵仗,偏这车真的,只请了几个高手看护,反倒格外朴素了。”
我一听,明白了,“所以野人、明明、和神捕,全分头去追另三拨人了?可是红红你怎么知道这车就是真的,万一猜错了,那刀让明明或野人给碰上了,你还不得哭?!”
燕朝红站到了车厢前,转过眼来瞪我,“我还就猜不错了!”
“自以为是!”我挑眉。
他却一伸刀,我吓一跳,谁知刀尖绕过我眼前,故弄玄虚绕一大圈,最后却是要去挑那马车的车帘子。
车帘子被挑开,燕朝红往里看,看了半晌,突然自问:“刀呢?”
我就笑了。
索性推了他,自己扒着马车边自己看,“果然没刀了……”我嘴巴藏在黑口罩后歪笑,边笑还边得瑟身子,就见了车厢里一块质地厚实的大红布,红布本该蒙着什么东西,现在却浮在一大滩水渍上,布浸了水湿透,颜色深沉,水则漫溢至四面八方,到车边开始往下滴,“啪啪”声的,我接了一滴在手上,是冰的。
“怎么回事?”我问,回头瞥燕朝红一眼。
燕朝红僵着脸,说实话,有史以来我从没见过他脸僵成这样,而且不带一点点被我嘲弄、自尊心发作开来的那种愤恨、还要硬充场面的意味。
他只是僵着脸,转过眼来直视我,然后说:“孙青山,把你脸上那块破布拿下来!”
“这是怎么了?”我嘟囔,“怎么满世界都是我大爷……”然后没办法,小红红认真了,我就只能屈从了。
蒙面取下来,燕朝红看我一眼,探身到车厢里手一抓,水淋嗒滴的红布,渗着寒气,便到了他手上,举在我的面前。
“再给你长点见识。”他道,“江湖上有一种骗术,首先是瞒天过海,以伪装造成事情还未发生的假象,继而声东击西,好误导他人借以布势造局,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便是在所有人都未曾留意的情况下,偷梁换柱。”
他顿住,我瞪大眼睛看他,“所以呢?”
“所以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燕朝红仍然很认真,冲我道,“昨晚亥时三刻,南宫家三位公子,眼睁睁看着那把盟主所属的神泣之刀,被盖了红布,放入这架马车之内——同一时刻,成都富豪庄家,遭了贼,但那贼什么都没偷,只拿了冰窖里的一块成型巨冰——其后,支矶石街上的手艺匠被人半夜拉下了床,让他将一块寒冰凿成一柄刀的形状,那冰,晨曦时可保持一至两个钟头不融——最后,趁黎明前,这马车中盖了红布的刀被调换,等清晨出发之前来人掀开车帘察看,刀仍在,那人便大了意,根本想不到,已经有人偷梁换柱,将宝刀收藏了起来——然后就是我们,劫了车,只见布,不见刀。”
燕朝红一席话毕,我将两手交叉支在胸前,心理学上来讲,这是一种个人不由自主想要防备他人的姿势。
“所以你想说什么?”我问他,“迄今为止知道宝刀现世的人屈指可数,知道南宫家地形、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之人,我们身边也只有一个,并且你们皆为那个官家办事,唯一目的不明、又不与你们往一处使力的人,也就只有一人。”
那人是野人。
我停下,看燕朝红的反应。
他没有惊奇,也没有平日浮夸,一点点小事就额手大赞,不是赞自己,就是赞我孺子可教。
这次他一张精致圆脸始终严肃,眼神也不避讳,“你真的了解那个人吗?”他问,很突兀的一个问题。
“打住!”我叫停,还抬手加了肢体语言,“他是什么人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但是有句话,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燕朝红点头,扔下手上红布,便静立等我。
“前日傍晚在徐夷家里,我跟你说我不是傻子,别拿我当笨蛋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话,不是在开玩笑,虽然没有说白,但你也应该听得明白,我就是专门说给你听的。”
燕朝红静默,垂下眼,代表他不想反驳,片刻后又将视线抬起,皱眉,不动声色看我。
我叹气,也知道自己不适合严肃,更知道自己绝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