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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儿……”宋氏似乎吃惊于苏玉妍回答,好半晌,才低低地唤道,“傻孩子……”
与宋氏相处三年来,苏玉妍还是头一回听她如此亲切唤自己名字,一时之间只觉心情激荡,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喃喃叫道,“娘——”
随着这拉长声调像是撒娇似一声“娘”,一向冷峻宋氏不禁微微有些动容,眼眶也慢慢变得湿·润起来。她眼神迷离,望着眼前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女儿,只觉心内狂潮汹涌,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女儿如墨云般鬂发,语音哽咽,“妍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她说得十分艰难,仿佛用了平生力气。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说出来却是她对女儿这十四年来愧疚。
当年,她曾一度想要女儿未出世时候就用药流了她,尔后女儿出生了,她也甚至想要把她掐死以泄心头之恨,可因为苏慎日夜防备,又特地请了两个心思细密奶娘照看,以致女儿就她眼皮子底下慢慢长大。女儿长得太像她了,一笑一颦,举手投足,俨然就是年少时自己。看到姿容出众女儿,她只觉得心里隐隐刺痛,并没有半分为人之母欣喜。
她恨了苏慎一辈子,既然没能弄死他女儿,那就处心积虑把他女儿养坏!她有意纵容下,苏慎无意宠溺下,女儿渐渐长大,因为被人捧掌心长大缘故而冷傲得就像一只美丽孔雀,并渐渐变得跋戾骄横起来。她很满意,这样女子,与大家闺秀所应具备素养相去甚远,而这样女子,正是按着自己意愿成长起来。虽然她知道女儿是无辜,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这样选择——她要让苏慎为当年所作所为付出沉重代价!
可是,自己心意却三年前某一天突然发生了转变。
三年前女儿大病一场,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神情呆滞,不言不语近半个月。苏慎花费重金从各地请来名医诊治,经过三个月治疗,女儿渐渐恢复了。而令人震惊是,女儿身体康复了,整个人也渐渐发生了改变,不仅脾性变得温和起来,还时常到自己屋里来说些书上看来笑话来讨自己欢心,每天到自己屋里晨昏定省,几乎不曾有一日拉下,日日膝前承欢。每每看到嫣然如花女儿。天长日久,宋氏冷如坚冰心竟然渐渐变得柔软起来,也开始对女儿生出了一个母亲应有舔犊之情——女儿虽然是苏慎女儿,也终究是她宋德诗怀身上掉下来一块肉啊!再加上苏玉妍无微不至关怀与体贴,是让宋氏心里渐生悔意,不免为自己这十几年来对女儿轻忽而自责,与此同时,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对女儿作出一些弥补。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可苏家上下都看得出来——夫人待大小姐已经与以往不同了。
就连身边亲近江妈妈,揣摸到自己心意后,往女儿屋里跑得勤了,还时常自己耳边夸赞女儿,说大小姐变成了一个真正大家闺秀,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是,真正大家闺秀,不仅才貌出众,重要,就是德·性。现女儿,不仅出落得国色天香,而且性情温良,处事沉稳,还有那份难得韧性,跟当年自己一般无二,完全符合一个大家闺秀所应具备德·性。信阳县城来说,这样女儿,也许算得上是一个大家闺秀了,可是京城昌宁,又能算得什么呢?昌宁,如果没有强硬家族背景,倾国倾城貌美如花女子,也无人问津,就算有,也不过是些落魄世家罢了。
看着如花似玉女儿,想到她将来信阳这个弹丸小城过完下半辈子,宋氏就觉得心有不甘——她女儿,本该有好归宿!
今天早晨,她又接到了京城来信,信中无它,依旧是如公文一般枯燥无趣问候之语。这样信笺,十四年来都不曾间断,只不过这一次信中,提到了苏玉妍。同父异母兄弟宋德成信中说,外甥女儿如今已经长成,也该议亲了,如今正逢宫中皇子与王公臣子们选妃,正是大好时机,切勿错过,如果她愿意,他就派人来信阳接玉妍进京,一定为她拣一户称心如意好人家,就算入不了宫,也必定能做上某位王公世子妃。
看罢宋德成信,宋氏就禁不住生出一股恨意来——要不是他们用手段,自己又何至于落到现这样境地?!当年他们算计自己也就罢了,现竟还想算计自己女儿!宋德成想用她女儿来谋取利益,那就是痴心妄想!放以前,她就算再不喜欢女儿,也不会把女儿送往宋家这个虎狼之窝让人利用!何况现她真正疼爱起女儿来了!再过一年,女儿就要及笄,婚事迫眉睫——这已是不容忽视事实。就算不让女儿入宫,她还是决定把女儿送往昌宁,为她拣一门好亲,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豪门大家,决不让她像自己这样庸碌地过一生!
宋氏现恨不得把自己万千宠爱一下子加诸女儿之身,以弥补这些年来自己过失。只是她一向不曾对女儿表现出这样慈爱,虽然内心无比愧疚,却无法用言语说出。
看着宋氏哽咽不语,苏玉妍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喜是这三年来自己努力没有白费,宋氏这块顽石也被捂化了;忧是那场即将到来“及笄”之宴,还不知宋氏葫芦里卖是什么药。她乖巧地任宋氏摩挲着她头发,柔声说道,“女儿一点都不委屈,这些年,倒是辛苦娘亲了……”
一个女人日日沉浸仇恨里,日子自然过得不好,这“辛苦”二字,就算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宋氏心境,却也说出了她这个作女儿一片体贴之意。
听了这样回答,宋氏望着眼前亭亭玉立女儿,不免满心满眼都是疼惜与怜爱——女儿真长大了,知道揣摸人心思了。如此聪明伶俐好女儿,这十四年来,她竟然视而不见!幸好老天有眼,让她及时幡然悔悟,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她一定要好好为女儿亲事谋划一番,否则,这下半辈子她都会愧疚不安。
苏玉妍虽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宋氏想些什么,不过宋氏真情流露眼神还是让人一览无余,当下,她抱着宋氏膝头,半蹲着身子,低声说道,“这些年来女儿任性胡闹,未曾娘亲膝前承欢,都是女儿不孝,女儿现知错了,还请娘亲原谅女儿……”话音未落,就有一只冰凉手伸过来捂住她嘴巴,她抬起双眸,正对上宋氏泪光盈盈脸庞,“娘……”
宋氏冰凉手苏玉妍脸上、头上,肩上轻轻地摩挲着,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泪水也顺着面颊慢慢滑落,“好孩子,这些年来都是娘不好,都是娘错……”都说女儿是娘贴心小棉袄,没有得到过母爱女儿尚且能如此孝顺懂事,若十四年来她们朝夕相处,又会是怎样母女情深?她已经错了十四年,接下来日子,她一天都不能再错了。
眼看着素来冷心冷面宋氏双泪纵横,苏玉妍自然知道宋氏现已经对女儿动了真情。当然,她心里也为自己付出努力有了回报而雀跃不已,当下,她舒展双臂,紧紧拥住宋氏,“并不是娘错,一切,只是命运祟……”
这一句安慰之语,恰也道出宋氏胸中积蓄多年幽怨。十四年来,苏家上下她这个主母面前无不小心翼翼,生怕触到她逆鳞,便是苏慎,也是极小意奉承之能,就算身边亲近江妈妈偶尔对自己生出疼惜之意,也会被自己喝骂,何曾有人如此安慰过她?宋氏心中百感交集,一把搂住苏玉妍,哽咽着想要说点什么,却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母女俩人紧紧相拥,许久,宋氏才缓缓松开手臂,看着苏玉妍,眼里慢慢蓄上一层冷意,“你屋里春芽,不能再用了。”春芽是她当年亲自挑给女儿大丫头,聪明能干,又颇有几分姿色,还经过调教,按说这样丫头若作陪嫁,自然是一等一人选,若是其背主欺心,那自然另当别论了。
苏玉妍心里微动,也不分辨,点头笑道,“娘说不能用,女儿就不用。”
见女儿半句置疑话都不问,完全听从自己安排,宋氏只觉心中阴郁一扫而光,不禁微微一笑,“你就不问问春芽为何不能用了?”
“这还用问么?”苏玉妍伸出纤纤素手往地上水渍和碎瓷一指,“必是她笨手笨脚打碎了桂花露。想那桂花露费了女儿多少心血,却被她这么轻描淡写一摔就化为乌有——如此蠢笨丫头,不用也罢!”
003、缓和
3、缓和
宋氏闻言,微显愕然,抬眼看见女儿那秀眉轻挑薄嗔满面俏丽脸庞,当下便点破为何不能用春芽真正原因,“这丫头先前送桂花露来时竟然开口求我放了她出去,说是她爹病重不行了。''”
“这么说,原来并不是春芽不能用。”苏玉妍便露出恍然大悟表情来,“而是娘要打发她出去侍疾了?”
“侍什么疾?外头有商户求娶春芽,她家里人先前已经打点到江妈妈那里——她若是好好相求便也罢了,却偏红口白牙地咒她父亲病重!她好歹也跟了你七年,竟然没有半分主仆之义,为了几两银子就想着要离开,枉你待她一向亲厚。这样丫头,不用也罢!”宋氏冷笑一声,沉吟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娘再为你挑两个稳妥能干丫头,将来你到昌宁,娘也能放心些。”
昌宁?大乐朝京都?苏玉妍不及细想,当即便“扑通”一声跪倒宋氏面前,“女儿哪里都不去,只想陪爹和娘身边……”她脑中灵光一闪,倏地想起早上去请安时,江妈妈曾小声提醒过她话来——夫人刚刚看了京里来信,也不知上头写了什么,她气得把信都撕成了碎片……宋氏突然提起昌宁,会不会与今天早上送入府中信笺有关?
看着女儿满面惶然,宋氏不禁心中一软,眼里泛上薄薄水雾,伸手扶起女儿,“妍儿,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自然也希望你能日日膝下承欢……只是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离开娘,多一天早一天,又有什么两样?这些年来都是娘想岔了,对不起你,所以你亲事上头,一定要让你称心如意,千万不能跟娘一样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她一把将女儿拉入怀中,哽咽着说道,“娘也舍不得你,可是,你要记住,你根不是信阳,而是京城昌宁!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终究也得回到昌宁去!”
苏玉妍乍听宋氏让她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