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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却没人应声。捕快便踹门而入,只见一个老妇手里拿着一只沾满血迹的男鞋,正一脸仓皇地往鸡窝走去。
几个捕快凶猛的冲上去,一把夺过那老妇手中的血鞋,看了一眼,正好和在案发现场附近捡到的那只是一双,捕头冷笑起来道:“你这老东西,竟敢销毁证物!”
“不……不……”老妇人忙要分辩,却愈发急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冲进屋里的捕快,没有发现齐大柱人,却看到木盆里泡着一身衣裳,水被染成了红色,里头显然是血衣无疑!捕快赶忙将衣服从盆里捞出来的,一把揪住那老妇人道:“快说,你儿子去哪了!”
“他,他一早就出去了……”老妇人张皇道。
“逃了?”捕快们登时怒道:“那你跟我走一趟吧!”便不容分说,‘哗啦’一声抖开锁链,套在老妇人脖子上,连拉带拽将她拖出院去。可怜老妇人一个枯瘦老人,怎禁得起如此折腾,当即昏厥过去。捕快们见她晕厥过去,便将老妇人丢到马背上,扬长而去……
当时的江宁知县叫杨新安,是个才三十多岁的两榜进士,刚从翰林院放了京城的六品知县……京城的官员级别要高于地方,地方知县都是七品,京县知县却是六品。地方知府都是四品,应天府尹却是三品。不仅级别高,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表现优秀,成为天子重臣的可能性极大。是以杨知县铆足了劲儿想把这个案子办好,他验看了杀人的物证——竹筐、镰刀、绳索,以及从齐大柱家中搜出的血衣、血鞋,已经基本认定齐大柱便是杀人凶手。唯一的问题是人犯在逃,没了凶手就没法开堂。
不过很快烦恼就不见了,中午时分,有个男子来县衙投案,自称是齐大柱,要求用自己换回他老娘。杨知县是清流名臣,自然要考虑风评,便以凶顽之徒犹有孝心可嘉为由,放了齐大柱的老娘。同时立即开堂问案,杨知县本以为凶犯已经投案自首,后面的事儿便水到渠成了。哪承想那齐大柱竟矢口否认自己杀人!
杨知县双目森然地盯着齐大柱,冷笑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离家二里地水车巷?莫非你有夜游症不成?”
“小人没有夜游症,小人是到湖边采水鲜的。”齐大柱一脸委屈道,“小人以卖冷饮为生。制作冷饮时要用到鲜莲蓬、鲜茨菇等水鲜,必须凌晨起床,趁着露水润满荷叶之时,将这些水鲜采起,运回家剥干净,在天亮前用糖腌好,这样制作出的冷饮带着水鲜的清香,才能卖得好。所以小人每天都是三更天便背着筐赶到水车巷这边的河上捞取水鲜。”
这话听得老捕快们暗暗点头,都觉着齐大柱杀人的可能性很小。但杨知县不这么看,他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何浑身都是血?”
“那是因为……”齐大柱提起来仍然胆寒道:“小人凌晨路过水车巷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用手一摸才发现是具尸首。吓得小人魂飞魄散,撒腿就往家跑,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鞋掉了,筐子也没拿,还弄了满身满鞋的血……”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回家后又逃跑什么?”杨知县心中冷笑,编,你就继续编吧!
“我没跑,回家待了一会儿,我想天亮去水车巷拿回筐子,那是小人吃饭的家伙。”齐大柱忙辩解道:“谁知道我到了附近,就看见官差在围着我那只鞋看,还说这是凶手留下的,可把我吓坏了。小人不敢现身说明,就想逃走了之,谁承想听人说我娘被官府抓了。”说着一脸愧疚道:“我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怎么能受这份折腾,我就赶紧来投案了,你们快把我娘放出去!”
“你娘已经放了,本官仁至义尽,你却仍不肯说实话。”杨知县冷冷道:“收起你的侥幸来吧,现在已经是铁证如山,你就是不承认,我也一样能定你的罪!”
齐大柱死不承认,杨知县便命上刑,虽然县衙里没有北镇抚司那么多花头,但三木之下,一样没有能挺得住的,齐大柱熬不过刑,便在半昏迷中勉强招认了。马上被拿着手按了手印,又当场被砸上了枷、镣,打入大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杨知县给齐大柱定了死刑,但死刑要由刑部复核才作数。不过这种小案子,一般都是走过场的,刑部官员看过文书,大差不差便会用印通过,然后将人犯打入死牢,等候秋决。然而偏生负责复核的郎中严清,是个极认真之人,他在阅看了相关卷宗后,却深感原审判决实在是过于轻率了。
至少他从纸面上,就看出主审官三点疏忽。第一,案卷中的杀人凶器是镰刀一把,而死者身上的三处伤是捅伤。用镰刀只能割伤不能捅伤。第二,那齐大柱如果真杀了人,又怎会将自己的筐子和刻了自己名字的镰刀丢在现场呢?
还有一点藏得比较深,以严郎中多年刑侦的经验来看,如果凶手杀人后马上逃走,脚底是不会沾到血的,最多脚面上溅上一些。凶手是不可能等到死者血流满地后,再去踏上几脚才走的。
以上三点让严郎中对此案的判决深为不满,并作为疑案上报。
第五百三十四章张狗子
严郎中的意见,很快得到了刑部堂官的支持,命他复审此案。严郎中接令后,调取了存在江宁县衙的物证,印证之前的猜测。
因为六月天热,尸体不能在验尸房停放太久,死者已经下葬,想要开棺验尸会遇到很大阻力。若存在真凶的话,还会引起警惕。严郎中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观察起当初仵作从死者创口拓出的拓片,发现确实是利刃刺入造成,绝非镰刀可以造成的。
而且那被定为凶器的镰刀上,只有淡绿色的水槽痕迹,并无一丝血迹。从初审的结论看,齐大柱应该是杀人之后马上逃走的,根本没时间清洗凶器,这么大的漏洞都能被江宁知县无视,严郎中简直无言以对。
还有那件血衣,虽然被水浸泡过,但依然能清晰看出,血迹主要在两袖和下襟底部,大片前襟却是干净的,而以死者伤口的形状和位置看,凶手是用尖刀正面刺入,鲜血会呈喷射状,溅在凶手的前襟上,而袖子和下摆不大可能沾满血。反而如那齐大柱先前供述,称自己因为天黑被尸体绊倒后,摸索着发现了死者才吓跑了,更加切合证据。何况死者与齐大柱并不认识,最基本的杀人动机都不存在,怎么会突然下此毒手?
有了这些观察,他确定凶器血衣血靴都不足为证,那江宁知县很可能铸造了一起冤案。为了查清真相,他没有马上开堂问案,而是微服查访了一下水车巷的四邻。通过对死者街坊旁敲侧击,他得知那张马氏是个苦命人,二十多岁守寡后,含辛茹苦把唯一的儿子张狗子拉扯大,本来想终于能松口气了,谁知那个儿子又不争气,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时常偷拿张马氏辛辛苦苦攒的两个棺材本。为此母子俩反目成仇,没少吵架,她甚至还挨过逆子的打。
严郎中通过仔细查访张家的邻居,终于套出一条关键信息——张马氏遇害当天半夜,曾和张狗子发生激烈的争吵,把四邻都吵醒了。不过大伙儿害怕张狗子这个凶人,都没有敢出来劝的,后来听到声音没了,以为这娘俩结束争吵睡下了,谁知第二天张母便遇害了……严郎中又询问争吵内容,邻居们也没听真切,好像是‘你不能拿’、‘你松手’之类的……
“张马氏的儿子叫张狗子?”看到这,王贤突然愣住了,“这名字耳熟。”
“昨天吃杖的三人之一,就叫这个名字。”吴为道。
“有点意思啊……”王贤摸着下巴喃喃说道,继续看下去:
张狗子当时身份是北镇抚司的密探。锦衣卫之所以能监视天下,尤其是京城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关键就在于无处不在的密探。尤其是那些游手好闲、消息灵通的无赖闲汉,基本上都和锦衣卫有勾搭,靠出卖消息换点酒钱嫖资什么的。
这些密探不算锦衣卫的人,只是锦衣卫养的狗罢了。但张狗子却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竟然成为了正式的锦衣卫,而且一下就成了军官……虽然是只管十个人的小旗,但这仍比王贤一下子当上北镇抚司镇抚还让人惊奇。
这个天翻地覆的变化,恰巧发生在张母遇害之后不久,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让王贤这个阴谋论者感到好奇,也引起了严郎中的注意。严郎中是十几年的老刑部了,也有自己的‘暗桩’,他出钱让人去打探,张狗子骤然暴发的原因。他知道这不难打探,因为那些密探还有锦衣卫的普通力士、校尉,一下都被张狗子压到下面去,肯定有人不忿,不用问都会好好说道说道。
果然,很快就有了结果……原来张狗子将一样传家宝送给了北镇抚司副镇抚李春,以李春的权势,想把张狗子弄成正式的锦衣卫,再给他个小官做,自然易如反掌。不愧是专门打探消息的锦衣卫,甚至有人连那传家宝是什么都打探出来了……据说是元朝皇宫里流出来的一个碧玉西瓜。说是张狗子的奶奶曾在元朝宫中做过女官,兵荒马乱之际偷出来。
严郎中向张家的邻居求证,邻居们没听说过什么碧玉西瓜,但是确认了张狗子的奶奶,的确是从元朝宫里出来的。
如此一来,严郎中将张狗子视为头号嫌疑对象,但无奈案发已经月余,张狗子又是锦衣卫,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肯定已经将罪证湮灭。不过严郎中凭着丰富的经验,却不把这点困难放在眼里。他让人找来一把锦衣卫的制式短刀……就是小一号的绣春刀,专供密探防身用。比对之后发现,死者的创口,就是这种武器造成的!
严郎中又不声不响地派了两名水性超群的干练捕快,命他们扮成游泳消暑之人,下到距离案发现场几步之外的湖中寻找,竟真的在岸边不远处的水草丛中找到了一把尖刀。带回来一看,正是锦衣卫的制式断刃。而且虽然在水底浸泡多日,但在粗线缠绕的刀柄上,仍能找到淡淡的血迹。
而且刀把上还有编号,只要比对锦衣卫的配发记录,就能找到刀的